《夢斷關河》二(6)
站在一邊的天福低下頭不敢看更不敢做聲,--上下尊卑君臣大禮管着,是不能錯的呀!
十歲的天祿突然跳了出來,用武大郎的身段蹲下去圍着親王走了一圈矮步,再站起來,一個金雞獨立之勢,尖聲尖氣地吐出一串急促動聽的蘇白:
"啊呀呀!格個面孔弗好香格!"
王爺反應很快,馬上以小生的韻白回問:"卻是為何?"
"格個小尼姑是吾小和尚個渾家哉!"
"哈哈!小和尚吃醋啦!"王爺笑着放開了天壽,然後眼睛都不朝柳知秋轉過去,就彷彿不經意地說道,"這三個孩子我要了!我府里也來個玉筍班!"
柳知秋頭頂轟的一個悶雷,又不敢說不,只能勉強擠出一臉笑,惶惶地叫了一聲:"王爺!……"
王爺還是不看他,繼續說:"你要樂意,一塊兒來,照當你的教習,不少你的銀子!"
柳知秋咬着牙笑道:"王爺瞧得起我們師徒父子,那是我們的造化……"
剛從王爺懷裏掙脫出來的天壽,嘴唇哆嗦,拚命忍着滿眼的淚,聽見父親這兩句話頭,信以為真,頓時"哇"地放聲大哭,而且一哭就止不住,師傅呵斥、大師兄勸解、二師兄捂嘴全沒用,跺腳哭、跳腳哭,整個兒一個淚人兒,把王爺都看愣了。柳知秋連忙趁機跪倒為兒子請罪:
"王爺開恩!王爺恕罪!這孩子實在還太小,不知好歹!真進了您老人家的班子,沒的白惹您老人家生氣!……我回去得着實教訓他一頓!再下狠功夫好好調教他兩三年,有個模樣了,一定讓他去伺候您老人家!我們也好跟着沾光……"
"嗯……"王爺沉吟着,看看天壽還在不管不顧地哭,不免也皺眉。
"誰在這屋裏哭?敢沖太后老佛爺的喜氣,不想活了?"一聲口氣嚴厲的叱問,又一個身材高大的貴官走進來。
天壽嚇得一哆嗦,哭聲噎了回去。
柳知秋抬眼一看,暗暗叫了聲"晦氣!"真是雪上加霜。這正是幾天前在茶樓測字時,他稱之為"一世皇恩浩蕩,命好運也強的大貴人"!他一個下賤的優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為皇族親貴算命測字,犯上的罪過可大了。他趕緊低頭,默默禱告祖師爺保佑。
"奕經,來得正好,快來瞧瞧這三棵玉筍,我得拿他們移我那兒種着去!"
奕經看看天壽,說:"好倒好,歲數太小了吧,動不動哭天抹淚,喊爹叫娘,怕八叔你不耐煩去哄他。再說,他師傅能願意嗎?"
"他師傅就在這兒,你跟他說說!"
奕經轉過身去招呼柳知秋:"我說這位師傅,進我八叔的王府大班,別人可是做夢也想不到手哇,你總不能不樂意吧?"
柳知秋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只能硬着頭皮連說:"不敢不敢!……"
"嗯,我在哪兒見過你?"奕經生疑,厲聲喝道,"抬頭!"
柳知秋不敢違命,奕經於是滿面陰雲,沉聲說:"是你?你竟是個唱戲的!身為下九流,竟敢冒充上九流【上九流、下九流:當時把士、農、工、商以外的職業分為上九流和下九流。一般的說法,上九流為師爺、醫生、畫工、地理師、卜卦、相命、和尚、道士、琴師;下九流為娼妓、優伶、巫者、樂工、劁豬哥、剃頭匠、仆婢、按摩師、土工。】,竟敢胡亂測字算命,蠱惑人心,該當何罪?!"
此刻的柳知秋,只能不住地叩頭告罪,汗如雨下,內外衣衫皆濕。什麼梨園會首、七品頂戴、宮中供奉,什麼有模有樣的身份,都化作一片雲煙,霎時間消散一空。他只萬分後悔,當初要是答應那個戲螞蟻,早早帶着孩子們去廣州,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