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柔順夢瓷
聰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溶洞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旅館的。
他感覺自己的尊嚴已被擊碎,只剩下了一具空空洞洞的軀殼。
“你為何要背叛我?為何竟這麼輕易的背叛我”?聰山抱頭痛哭道,“你這麼做,一定因為我是農村人、是乞丐,是吃軟飯的。你既然要這麼做,又為何要和我結婚?”
他實在想不通這個道理。因為想不通,他更加悲傷,更加痛苦。
“她既然喜歡偷人,那我就把她留在這裏,讓她偷個夠”。他這樣想的時候,已把東西收拾好,走出了旅館。
聰山開着車在街上遊盪。從未央到長安,又從長安到灞橋,然後又從灞橋回到未央。
他一路走一路哭,感覺心就好像泡在海底般孤獨沉寂。
當他走到華清西路的時候,突然看見街邊有一個酒吧。
酒吧的名字是‘傷心的人’。
傷心的人。
傷心的人。
聰山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喝起酒來。他討厭人群。人越多,他就感覺越寂寞,越悲傷。
聰山看着酒杯中自己的臉,恍恍惚惚間想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他生長在一個極貧窮的農村,父母都是庄稼人。他的母親勤勞善良,父親卻暴躁無比。父親甚至打斷過母親的腿,打斷過母親的肋骨。
每次父親打母親時,他總躲在母親懷裏。父親把他拉出來,對母親拳打腳踢。
父親是在他八歲時死的。父親下葬時,他沒有流一滴眼淚。父親死後,母親也因自己而死。
從此他就開始流浪。
不知盡頭的流浪。
他有時還會恍惚認為現在的生活是虛假的,只有那時的痛苦才最真實。
玫紅色的酒在燈光里蕩漾。波紋里又出現了另一張臉。
這是一張美麗嫻靜,而又熱烈如火的臉。
他的心裏又感覺到一種無比的沉痛。
聰山坐在吧枱上,他的對面是一個極嫵媚的女人。她叼着根煙。煙霧從她那厚而性感的嘴唇里噴出。
女人用一種極媚的眼神看着他,精赤的腿已在他的腿上靈活的運動。
聰山想要把她剝光掉到屋頂,用鞭子抽打,讓她痛苦地呻吟。
他醉眼迷濛道:“今晚就你陪我!”
女人坐到聰山懷裏,手臂一點點環住他的脖頸,在她耳畔膩聲道:“你有多少錢呢?”
聰山把提包打開,將裏邊的錢一疊又一疊地取出,重重地砸在桌上。
錢竟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所有人都聚了過來,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他們恨不得把這些錢咬碎吞到肚子裏。
女人把兩疊錢裝進自己手包,道:“這些勉強夠了。”
女人扶着聰山在街上走,眼睛一直盯着提包。聰山已將手伸進了她的衣服里。女人毫不在乎,任他摸着自己的胸。
聰山痛哭道:“你真是個賤女人,在大街上竟任人摸你的胸。我真是瞎了眼才會娶你!”
他猛地推了下女人,女人沒有跌倒,他反倒趴在了地上。
女人並沒有生氣。她重新把聰山扶好,將聰山的手放到自己胸上,柔聲道:“你把她休了,我當你的女人。只要你願意,我讓我的姐妹都當你的女人。”
聰山摸着女人纖巧的鼻子道:“好!我娶你!讓她看看沒有她我也能生活得很好。”
女人把聰山帶到全西安最好的旅館,要了最貴的房間。
床自然是極大極柔軟的,足夠十來個人在上面睡覺。
她的舌頭從聰山指尖一點點向上滑,聰山的情慾被她一點點撩起。他揪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臉狠狠按在了自己身下,狠狠在她胸上扭了一把。女人的呻吟聲隨即響徹整個房間……
女人背對着聰山穿衣服,聰山摟住她的腰肢道:“你叫兩個女人上來。”
女人迴轉頭,親着聰山的下巴道:“好,我一定給你找最漂亮的女人。”
她臨走時還不忘在聰山的胳膊上親一口。
往後幾天,聰山一直這樣度過。他沒有出去,飯也是讓這些女人帶上來的。
“我要和她離婚,之後憑自己的能力闖一份事業。她既然瞧不起我,我還留在這裏做什麼?”
“如果她不愛我,怎麼會一直想我開心、怎麼會在我生病時悉心照料,怎麼會在她父親死後和我度過三年的幸福時光?”
他一直猶豫,徘徊,總將月樓出軌的原因歸結於他的經歷、孤獨,怯懦,然後終日以淚洗面。
也不知過了多久,聰山終於從樓上下來了。他頭髮雜亂,眼裏佈滿血絲。
陽光溫熱明媚,照射在他的臉上。他突然有些討厭陽光,討厭這種刺眼的光明。
聰山走進了街對面的咖啡館,挑了個角落坐了下來。窗外是青綠的合歡,合歡樹下是絡繹不絕的行人。
他們都很快樂,他的眼淚又已落下。
他一進來,就有個女人在注意他。
女人第一眼看見的是他的眼睛,同時她的心就沒來由地跳了一下。
重重地跳了一下。
女人第二眼看見的是他的眉,緊皺的眉。
然後她的心猛然一緊。
他穿的是白色的襯衣,藍色的褲子,但她感覺他是黑色的。
連他周圍的空氣都是黑色的。
雖是黑色,卻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聰山感覺有個女人坐在了自己對面。他一扭頭,便看見了她那雙柔如春水的眼波。
他忽然覺得自己心中有春風拂過。
女人穿着白色的洋裙,嬌小美麗。她的臉甚至比她的洋裙還要白。聰山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她的臉突然紅了,紅得像是含苞待放的杜鵑。
聰山道:“你有什麼事嗎?”
女人垂下頭道:“沒事,我就是看你心情不好,想過來和你聊聊天。”
聰山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夢瓷”。她的頭依舊垂着。
聰山皺眉道:“你為什麼要低着頭呢?”
夢瓷吃吃道:“我的臉一定很紅,如果抬起的話一定會被你恥笑的。”
聰山道:“你是來安慰我的,我怎麼會恥笑你呢?”
隔了半晌,夢瓷終於抬起了頭。她的臉上帶着一抹水蜜桃般的粉紅。
聰山道:“那你準備怎麼安慰我呢?”
“我可以陪你喝咖啡、吃飯,聊天。”
夢瓷的臉又紅了:“但是,我絕不會陪你做那種事。”
“你怎麼不問我,是因為什麼事情才會生氣的呢?”
夢瓷的眼神更加溫柔:“如果你願意說,我就願意聽你傾訴。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窺探。”
聰山感覺自己的心正在融化,但他心中同時生出一種強烈的犯罪感。
“我有妻子”。他說。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這句話。自己明明是討厭她的,可偏偏會感覺到罪惡感,偏偏會提起她。
夢瓷心裏有些失望,但她的眼波依舊溫柔:“那也沒什麼,我們可以做朋友。”
聰山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已替他說出了心聲:“你要喝什麼呢?”
“我喜歡摩卡”。夢瓷道。
“我妻子從來不喝咖啡,她更喜歡中國的東西。”
“哦?那你是喜歡西式的東西嘍”!夢瓷眼裏閃着光道,“我也很喜歡西式的東西。中式的東西簡直老掉牙了。我喜歡穿高跟鞋、穿洋裙、喝咖啡、吃披薩,但我不喜歡化妝,抹口紅。”
“你和她倒有一點相同。她也不喜歡化妝。”
“哦,那我和她誰更漂亮呢?我喜歡聽實話。”
“她更漂亮,她優雅、大方,美麗,但你比她溫柔”。聰山認真道。
“女人溫柔些豈非很好”?夢瓷失望道:“但漂亮才是最重要的。一個醜八怪脫光衣服在街上跑,也不會有男人願意瞧她一眼。”
夢瓷放下咖啡,握住聰山的手道:“無論你們發生了什麼,都應該彼此退讓。錯誤永遠是兩個人的,不該怪罪到她一人身上。”
“如果她背叛了我呢”?聰山抽出手,痛苦地道。
“你們結婚應該不是很久吧?”
“剛結婚幾天。”
“一個女人既然會和你結婚,就表示她是深愛你的,怎麼可能這幾天就背叛你呢?”
“可是我明明看見她背叛了我。”
“看見的也不一定是真實的。她有沒有哭,有沒有向你解釋事情的原委呢?”
一個女人肯當你的面流淚,豈非說明她深愛着你?
聰山突然想起月樓的確哭了,而自己並沒有聽她解釋。
喝完咖啡,夢瓷嬌笑道:“你去我家嗎?我做飯給你吃。”
聰山正在考慮,夢瓷已拉起了他的手,咬着嘴唇道:“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你如果不去,就太令我傷心了。”
聰山笑道:“你不怕我強迫你做那件事?”
“你不會的,我相信你”。夢瓷垂下頭道,“倘若你一定想做,我也會讓你做的。”
還是剛才的陽光,可聰山的心卻開朗了許多。她的笑容和言語就像春日的陽光般驅散了他心裏的陰霾。
房子不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客廳,卧室都是粉色的。就連衛生間都是粉的,正如她的人一樣單純,可愛。
夢瓷眨着眼道:“你先看會電視,我去做飯。你要吃什麼呢?”
“做點家常便飯就可以了”。聰山看着夢瓷寒酸的陳設道。
“好的”。夢瓷垂首道,“我的確很窮,沒有什麼材料。”
“你是做什麼的呢”?聰山問道。
“在披薩店打工而已”。夢瓷道。
“那你喜歡什麼呢?”
“我喜歡好看的衣服,鞋子。”
“哦,我有家服裝店,你願意過來上班嗎?我開的工資一定比其它地方高”。聰山道。其實林家是做房地產的,並沒有什麼服裝店。
“我這幾天就買一個服裝店,讓她進來工作”。聰山心裏想。
“哦?那太好了”!夢瓷將一杯黑咖啡放到聰山面前,然後打開了電視,笑道,“你先看吧!飯一會就好了。”
“這個女人美麗,順從。我如果還沒有結婚的話,一定會追求她的”。聰山心想。
他站到廚房門口,看着她。她身材不高,略瘦,睫毛長而稀疏,嘴唇微微上翹。
夢瓷雖在切菜,但當她聽到聰山走來時心開始怦怦直跳。
“無論哪個女人切菜的時候都很醜。他這時看着我,要我如何是好?在他面前顯出醜態,可真難堪啊……”
突然!菜刀劃破了她的手指,她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聰山連忙走過去,血正從她的傷口汩汩流出:“繃帶在哪裏?我幫你包紮一下。”
“一點小傷而已,沒什麼的”。她雖這樣說,可眼淚已在眼眶裏打轉。
“你可真不小心吶”。聰山看着她濕潤的眼睛,道。
“還不是因為你在後邊看?搞得人家心都亂了”。夢瓷含羞道。
她滴落的眼淚和皺起的眉,讓聰山心裏憐惜不已:“你去看電視吧,我來做飯。”
“你會做飯”?夢瓷驚訝道。
“會,而且做得還不錯”。聰山笑道。
“那我去看電視了”。夢瓷撇了聰山一眼,笑道,“我可不看你做飯。倘若你的手指也切傷了,就只有買飯。我可連一點多餘的錢都沒有。”
聰山看了一眼夢瓷的廚房,發現這裏的確沒有幾樣菜。只有豆角、西紅柿、黃瓜,雞蛋。
“她可真窮啊”!聰山嘆道。
飯桌上只有三樣菜:炒豆角、涼拌黃瓜,西紅柿炒雞蛋。
夢瓷夾起一塊雞蛋,放進嘴裏,道:“你的確很會做菜,你的老婆真有福氣。”
“她做得菜比我還好”。聰山笑道,“男人的菜總是沒有女人做得好。”
夢瓷又垂下了頭:“我的菜做得就很差。”
“你還小,做多就不同了。”
“我已經二十歲了”!夢瓷蹙眉道,“一個女人如果二十歲還不會做菜,那不是羞死人了?我覺得我簡直一點長處也沒有。”
“你很善良、很漂亮,也很順從”。聰山道。
“順從也是長處嗎”?夢瓷霍然抬起臉道。
“當然是,順從的女人更討男人喜歡。”
“哦”?夢瓷抿嘴一笑,道,“那我還挺討男人喜歡的。我丈夫就算每天打我,我也不會生氣。”
聰山又笑了:“女人既不是羊又不是牛,誰會整天打呢?再說像你這樣的女人誰也捨不得打你的。”
夢瓷的臉又紅了。她不停地用筷子扒拉飯,連頭也不敢往起抬。
聰山一直看着夢瓷,瞬也不瞬地看着。當他回過神的時候,夢瓷已吃完了飯。她感覺聰山在看着自己,頭已垂到了桌子下邊。
夢瓷對正在洗碗的聰山說:“你什麼時候回去?”
“遲一些也沒事,反正她不在家。”
“那帶我去你家看看唄”!夢瓷嬌笑道。
聰山不知如何是好,他自然不能把夢瓷帶回家。他猛然想到了那棟紅樓:“要不我把她帶到那裏吧?”
夢瓷第一眼看見得是他倆的照片,然後是壁紙,國外的街道、建築,藝術品。
她覺得她很漂亮,很優雅。
她覺得無論多少女人和她站在一起,男人們第一眼看見得一定是她。
她永遠像是站在雞群中的孔雀一樣優雅高貴。
夢瓷指着照片里的女人,道:“她一定就是你的妻子。”
聰山看着月樓的臉,心突然變得柔軟:“是的。”
“她可真漂亮啊!連我都不由得想要親親她”。夢瓷注視着月樓細膩的手,道。
聰山沉痛地道:“可她還是背叛了我。”
夢瓷沒有正面回答他這句話,繼續問道:“你不是說她喜歡中式的東西嗎?”
“是的。”
“那壁紙為什麼都是西式的?我永遠不信這樣的女人會背叛你。”
“這都是幾年前的東西了,誰知道她現在想的是什麼”?聰山扭過頭,不願去看月樓。
“反正我不信這樣的女人會背叛自己的丈夫”。夢瓷的語氣充滿堅定。
她走到窗口,窗外是銀色的月光和喧鬧的公園。公園裏有湖、有舞台、有遊樂園,有假山。
夢瓷不由道:“你們真會選地方,怎麼能找到這麼好的房子?”
聰山這才想到房子是月樓買的,裏邊也是她裝飾的。
她一定跑了很多地方,花了很大的力氣。
“我是不是誤解她了?既然她會為我做這些事情,豈非說明我在她心裏是非常重要的?可是我明明看見她和陌生男人做那種事情啊?”
“誰知道現在的她變成了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