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嚇到松鼠
聰山回來時,月樓的窩頭還剩下一小塊,她看到救星似地把窩頭塞到聰山嘴裏,悄悄道:“這也太難吃了。”
聰山笑道:“你能把一個吃完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們趕快把錢給她,我實在不想在這裏待了”。月樓搖頭道。
“好的,我知道你待不慣這樣的地方。”
當聰山打開錢袋的時候,這一家人的下巴都幾乎掉了下來。
他道:“這是三十萬,您治病應該夠了。”
女人怔了半晌,突然推開錢道:“這麼多錢該不是你們偷來的吧?”
月樓嫣然一笑,道:“偷來的錢怎麼會給您?我們肯定早坐飛機跑了。”
女人思考了很久,才緩緩道:“我只要一百,其它錢你們拿走吧!”
男孩撲過來道:“郎中說您治病至少也要十萬啊!”
“滾一邊去”!女人厲聲道,“我們難道能要這些錢嗎?”
姑娘流着淚輕斥道:“就是!你怎麼這麼愛錢!”
男孩垂下頭,眼淚如山洪般傾瀉而下。
月樓看着這一家人,心已碎了:“您如果不要這些錢,我現在就把它全燒了,反正我們也不缺這一點錢。”
女人又思考了很久,終於收下了錢。她掙扎着想要跪下道謝。
月樓連忙制止她,道:“您不需要太客氣,這些錢對我們來說只是小數目而已。”
“不管你怎麼說,我也一定要給你們磕頭”。女人的眼神異常堅決。
月樓還想制止,聰山把她拉過來,輕聲道:“你就讓她磕吧。她如果不磕頭,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安穩。”
聽到聰山的話,月樓恍然大悟。
這些人雖貧窮,但卻很有骨氣。他們接受別人的施捨,但也時刻想着報答。
女人顫巍巍地跪下。看着她臉上病態的嫣紅和不停顫抖的白髮,月樓的眼淚又已落下。
本該是滿月的,可天上只有暗淡的星光。雨後的風吹在月樓身上,她忽然覺得渾身冷得刺骨。
她仰望星光,道:“你說,為什麼世上有這麼多人在受苦。”
“生命原本就是辛苦的。無論人,還是其它生物,都不可能一生幸福快樂。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悲哀,每個生物都有每個生物的不幸”。聰山的聲音透着一種說不出的寂寞。
“和你一起的這四年來,我明白了很多東西。從前我總認為自己能看穿悲傷,現在才知道我和你一樣,也生活在世俗之中,也會寂寞,也會哀傷”。月樓道。
“如果沒有遇見我,你就不會變得悲傷。”
月樓痴情道:“傻瓜,愛情是一個女人的全部,你給了我一份深摯的感情,我永遠也不會後悔遇見你。”
車夫喊道:“南山到了,兩位下來吧!”
聰山搖着月樓的肩膀,輕喚道:“醒醒!南山到了。”
“早上出來真的好睏啊”!月樓睜開惺忪的睡眼,伸了個懶腰,道。
“可是早上人少,出來爬山也更好。”
清爽的晨風吹得月樓睡意全無。山上的樹木鬱鬱蔥蔥,就像女人的眼波般青翠欲滴。
月樓指着草叢中的亭子,道:“那裏邊有個石碑,我們去看看吧!”
走近亭子,便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石碑上寫着‘喜客泉——中國十大名泉之一’。
“既然是‘十大名泉’,那一定很甜”。月樓嬌笑道。
“想來是這樣。”
月樓眨着眼道:“嗯……我去喝喝不就知道了嗎?”
聰山驚道:“早上的泉水那麼涼,你不怕肚子疼?”
“喝名泉的水怎麼會肚子疼呢?說不定能多活十年。”
溪中有兩股泉水,它們像龍吐水般將溪水分開,然後流入了下邊的小塘里。
月樓捧起一捧水,忐忑不安地吸了一口。
泉水清冽甘甜,直沁人心脾。
她皺起的眉頭緩緩舒展了開來。
她喚道:“你趕快過來啊!”
聰山搖搖頭,終於自亭子裏走了過來。
月樓捧起水道:“你也嘗一口,很好喝的。”
聰山湊過來喝了一口。他不禁贊道:“果然是名泉的水,與其它地下水截然不同!”
“是啊!咱家的水都是從終南山運過來的,可也不比這水好喝。”
溪對面有石階,他們拾級而上。
走了一會,月樓便喘着氣道:“好累啊!我們休息一下吧!”
聰山取笑道:“城裏的小姐真不靠譜,走這麼幾步就累了。”
“我出去玩的時候經常騎馬,從沒有走過什麼路。”
“我可沒那麼大的福氣,每周上學放學都要爬好幾座山。”
“所以我才會喜歡你啊”。月樓微笑道,“像你這樣的家庭出來的孩子都很堅實。”
“我倒更想像你一樣不受苦呢”。聰山道。
“你別想那些事情了”。月樓撇了聰山一眼,道。
陽光照得樹葉上的露珠猶如鑽石般璀璨。月樓摘下片樹葉,看着上邊的朝露,苦笑道:“我又走不動了。”
“我的大小姐!你這樣我們過年都走不到山頂”!聰山輕拍着月樓的頭,笑道。
月樓突然指着上邊的台階,叫道:“你看那裏!”
原來是只松鼠。
它睜大兩隻漆黑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倆。它似是被月樓的話語驚到,匆忙跑回了樹叢中。
“你把它嚇到了”。聰山忍俊不禁道。
“嚇到就嚇到了唄”。月樓也笑了,“人嚇到松鼠,聽起來蠻有趣的。”
“這邊不是有溶洞嗎?怎麼還沒看到?”
“應該還在上邊,我們趕快走吧!”
石階的確很長。月樓緩步向上,四肢逐漸運動開來。她感覺渾身發熱,像是躺在溫熱的暖籠上般舒服。她輕聲唱着歌,聲音清越悠揚,出谷黃鶯與她相比都稍顯遜色。
這裏分出一條路,路前也有塊石碑,石碑上寫得是‘仙境神閣’。
從洞口看去,可以看到裏邊有很多石鐘乳。它們有的瀑布般倒掛而下,有的像是從地上生長出來的。鐘乳石打着各色燈光,通體透亮,色彩紛呈,果真如仙境般迷人。
月樓挽着聰山的手臂,道:“我們進去吧!”
他們忘我地欣賞着每一塊鐘乳石,不禁為之神魂顛倒。
聰山撫摸着一個鐘乳石道:“你看它像什麼?”
只見這個石鐘乳有身子、有頭,有耳朵,甚至還有短短的尾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的四肢是連在一起的。
月樓以手托腮,道:“它既像狗,又像貓。還是更像狗吧!”
“對”。聰山點頭道,“這些東西竟與動物相仿,真是神奇啊!”
“是的,自然的確神奇無比。你看我們的身體多麼靈活,多麼協調,情感多麼豐富,這些也足以顯示出自然的奇妙。”
月樓接着道:“作為自然界中的一員,人本應該敬畏自然。可是現代的許多事業和工具卻在破壞自然,殘殺其它動物。戰爭會傷害人類自身,何嘗不是對自然的傷害呢?”
他們繼續欣賞石鐘乳,只見有的像雲朵、有的像海浪、有的像利劍、有的像鞋子、有的像龜殼,有的像馬蹄。
月樓一路向前,兩旁的石鐘乳愈加奇瑰,燈光也愈加繽紛。她突然被一個形似棒棒糖的鐘乳石吸引。
月樓笑着道:“這麼大的棒棒糖我可是頭一次見。”
隔了半晌,後邊仍無答話。她這才發現聰山不知何時已不見了。
她皺着眉往回走,突然看到角落裏似是躺着個人。月樓心頭一緊,連忙走了過去。
這人躺在地上,前胸已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他爬來的方向有一條長長的血跡。男人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月樓用手指按在他的脖頸上,發現他仍活着。
她輕拍着男人的臉,焦急道:“你醒醒啊!醒醒啊!”
過了很久,男人才幽幽醒轉。這時月樓已急得流出了眼淚。
他指着身旁的背包,虛弱地道:“水,水。”
月樓連忙打開背包,取出水,把他扶正,將水緩緩倒進了他的嘴裏。
又過了很久,男人才斷斷續續地說出了自己可怕的經歷:他們一行三人來這裏探險。到了洞的深處,突然見到一隻鱷魚。
男人驚訝道:“那是一隻白色的鱷魚!”
一個夥伴恰好將燈光打在了鱷魚的眼睛上。這時他們才發現鱷魚因為過久了洞穴生活雙眼已盲。他們輕手輕腳地向前走去。經過鱷魚之後,他們三個才鬆了口氣。
正當他們以為已經安全的時候,鱷魚突然撲了上來,咬死了他的兩個同伴,又重傷了他。
男人眼中猶有濃重的驚懼之色:“要不是我求生意志頑強,現在肯定也被咬死了。”
他說完之後,月樓又給他餵了一些餅乾。
月樓柔聲道:“我丈夫也在這裏,我把他叫來背你下去。”
她正待起身,男人猛地把她摁在了身下。
月樓下意識地想要推開男人,可想到男人身有重傷時又不知如何是好。
男人喘息着道:“我不能讓你走,我現在離不開你!”
聰山找了月樓許久,當聽到這邊有聲音時匆忙跑了過來。他一來就看見了男人壓着月樓的這一幕。
他竟將整個身體緊緊壓在月樓身上,而月樓竟沒有絲毫反抗。
聰山一腳將男人踢開,月樓慌忙站起。她正想解釋,聰山突然一掌摑在了她的臉上。
狠狠摑在了她的臉上。
月樓生氣道:“這是你第一次打我!”
聰山又摑了她一掌,氣憤道:“我打你怎麼了?你一背開我就和其他男人做這種事,難道不該打嗎?”
“你難道以為我是那樣的人”?月樓眸子裏閃着淚光,道。
“那是為什麼”?聰山額角青筋畢露,一字字緩緩道,“我知道你一開始就瞧不起我。我是個孤兒,而且做過乞丐。你那麼有錢,本可找最好的男人。你嫁給我就是為了羞辱我!打擊我!”
月樓沒有說話,只是凝視着丈夫的眼睛,像是想要窺破他的心。
聰山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月樓並沒有如平常女子般撲到他身上解釋。
她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出自己的視線,終於淚流滿面。
她從山上下來時,想了很多,她覺得自己本該立刻向他解釋清楚的,他畢竟是個自卑,多疑的人。
她下山後沒有吃飯,甚至連一口水都沒有喝,就回到了旅館。
“進去之後我先要向他講明事情的原委”。她心裏想道,“他很愛我,而且是一個溫柔,體貼的男人。”
她這樣想的時候,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嘴角也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房間裏空無一人。
她仔細看后,發現聰山已將自己所有的東西帶走了。
她躺在床上,眼淚從她那潔白的面頰上不停滾落:“在一起四年,他難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我的愛與關心換來的難道就是猜疑嗎?”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想了多久,終於餓着肚子睡著了。
她醒來的時候天已很黑。
她緩緩走到了窗口。
天又下起雨來,行人撐着傘在古舊的街道上行走。小販的吆喝叫賣,遊客的鮮衣華服,她都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只有無盡的悲傷在她的心裏翻騰。
一朵煙花在雨中升起、炸裂,隕落,她的心裏更加感傷。
她本是個快樂的人,可命運為何要讓她變得憂傷?
她也不知在窗口站了多久,終於走進了雨中。
雨更大了,她仍緩步行走,任雨水在自己臉上,身體上流淌。
她到城外時,發現車子已被聰山開走。她又搭車來到飛機場。飛機也已被聰山開走。
她買了第二天的機票,住了一晚旅館,終於獨自返回了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