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獨特命運

20 獨特命運

從旗袍店出來,月樓手裏多了兩件旗袍。

她微笑道:“這裏的衣服真不錯,你也應該買幾件的。”

“既然不錯,你怎麼才買兩件”?聰山好奇地問。

“我可也是個會居家過日子的女人呢”。月樓抿嘴一笑。

“會居家過日子的女人怎麼可能一次照二十幾張相呢?”

“漂亮的女人才喜歡照相呢”。月樓連眉毛都在笑,“你會喜歡一個醜八怪嗎?”

“你還說那個女人恬不知恥”。聰山開玩笑道,“我看你才不知羞恥。”

月樓踹着聰山,道:“讓你說!讓你說!”

雨小了些,月樓看着濕漉漉的地面,道:“這裏的雨可真多啊!生活在這種地方,人也會發霉的。”

“那他們頭上怎麼沒有苔蘚”?聰山眨着眼道。

“人家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月樓臉紅道。

“這邊有家玉器店呢!我們買兩件玉器作紀念吧”!她看着路邊的一家玉器鋪道。這家玉器鋪的名字叫‘翡翠閣’。

“好的”。聰山道,“我買個吊墜,你買什麼呢?”

“我想買一對玉鐲。”

玉器鋪里竟有一對十三四歲的孩子。女孩的衣服很新,很鮮艷。她自然很美,臉吹彈可破。男孩的短袖破着幾個洞,手也很粗糙,顯然是貧苦人家的小孩。

月樓輕輕道:“原來是一對小情侶,我們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女孩拿起一個白玉的葫蘆吊墜,道:“你看這個吊墜配你嗎?”

男孩的眼裏閃着光。他看了一眼標價,竟然要一萬塊!

男孩囁嚅道:“我買不起。”

女孩嬌笑道:“誰要你買了?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呀!”

男孩垂下頭道:“我不能接受這麼貴的東西。”

女孩已結了賬。她將玉葫蘆遞給男孩,道:“你自己回家吧!我還有事”。女孩說完便輕快地跑了出去。

男孩看着女孩的背影,眼裏露出了痛苦之色。

月樓道:“她可真大方啊!一送就送一萬的東西。”

“比起送東西,她更應該把錢給男孩,讓他帶回家的。”

“你不知道女人都渴望浪漫嗎?再說,這個年紀的女孩根本想不到該把錢給男孩的父母。”

男孩並沒有走,他仍舊看着那些售價高昂的玉器。

聰山皺眉道:“他難道還想讓女孩再給他買一個?”

“應該是,他說不定就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

男孩的目光停留在彌勒佛吊墜上。他看到四下沒有人注意他,突然把吊墜裝到了自己口袋裏,低頭向外走去。

月樓擋在了他的面前。男孩抬起頭,用乞憐的眼神看着月樓。月樓不為所動,依然擋在男孩面前。男孩見這位姐姐沒有讓開的意思,咬咬牙,猛然推了月樓一把。月樓猝不及防,竟踉蹌後退。

聰山連忙扶住月樓,走到男孩面前,柔聲道:“你要那個吊墜,以後賺了錢自己買,為什麼要偷呢?”

男孩突然哭出聲來,抽泣着道:“我娘生了重病,我要賣掉它給娘看病。”

聰山愕然。過了許久許久,他才緩緩道:“你把吊墜放回去,我給你錢。”

男孩低下頭道:“我不能要別人的錢。”

“你不要我們的錢,難道就能偷東西嗎”?月樓摸着男孩的頭,道,“如果你願意請我們去你家做客,那我們就不是別人了。”

男孩霍然抬起頭,滿眼感激道:“太謝謝你們了”!他的目光又突然暗淡下來,“可我家沒什麼可招待你們的。”

月樓溫柔地看着男孩:“粗茶淡飯就足夠了。”

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泥濘。月樓若不是走在路旁的草里,鞋子早已沾滿了泥。縱然這樣,她的襪子和腳已濕透了。

她忍不住道:“你該不會是走錯了吧?”

聰山笑得合不攏嘴:“你以為他三歲啊!這條路他已走了十幾年了。”

月樓臉紅着辯解道:“他也可能是今天早上剛搬家的。”

男孩一路上都沒有說話。這時他開口道:“我家窮,所以住得很偏僻。”

月樓扯開話題道:“那個女孩看起來很有錢啊!她爹是做什麼的?你和她又是什麼時候開始談戀愛的?”

“她爹是賣綢布衣服的,產業主要在廈門附近的十幾個縣”。男孩道,“因為我們縣教育好,所以她爹這學期把她轉了過來。”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倒挺會勾引女人么!不過一兩個月,人家女孩已經對你死心塌地了”。月樓笑着道。

男孩眼睛盯着腳尖,臉紅得像個大蘋果。

雨中有一戶人家,人家旁有一棵枯樹。根本沒有院牆,有的只是纏繞着鐵絲的向日葵桿。

向日葵桿是東倒西歪的。土製的房屋,屋頂的瓦片已落盡,生着厚厚的綠蘚。

月樓心裏暗暗嘆道:“世上原來竟有這麼貧窮的家庭”。她不禁憐憫地看向男孩。

聰山並沒有驚訝,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就是在這種屋子裏度過的。

他們踏進院子,月樓就看見一個姑娘在旁邊的屋子裏燒飯。她雖知道那不是屋子,卻又不知道叫它什麼。

因為它缺一面牆。

風,雨已經打濕了姑娘的衣服。

姑娘看到弟弟竟帶着生人回來,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男孩跑過去指着月樓聰山,道:“他們是好人,是來給娘錢的。”

姑娘掃了月樓聰山一眼,將弟弟拉到牆角,輕聲道:“胡說!他們連我們都不認識,怎麼會給我們錢呢?一定是騙人的。”

男孩道:“我們家這麼窮,他們騙什麼呢?再說你看他們的衣服和氣質,怎麼可能是騙人的呢?”

聽到弟弟這麼說,姑娘細細地看着來人。

過了很久,她才跑過來,顫聲道:“謝謝你們了!你們先進去,飯一會就好!”

她又叮囑弟弟道:“你進去先給恩人倒杯茶。”

房內傳出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的聲音:“快開飯了!趕快下來!”

只聽一個更稚嫩的女聲道:“我偏不下來,吃飯的時候我還要坐在桌子上呢!”

月樓奇道:“你們家到底有幾個孩子啊!”

“六個”。男孩道,“三男三女。”

月樓忖道:“為什麼這麼窮的家庭要生這麼多孩子呢?”

門開了,一個女孩在矮桌上叫嚷,兩個孩子正想拉她下來。女孩一見到生人,馬上跳下桌子,躲到了姐姐身後。兩個較大的孩子也很怯懦,他們也不問好,只是低頭弄着衣角。

男孩生氣道:“娘生病睡覺,你們還這麼吵!”

聽到哥哥的話,他們垂首走進了內屋。剛才在桌上的孩子已在用手揉眼睛。他們的衣服都很舊,很臟。

男孩轉向月樓聰山,道:“你們坐,我給你們倒茶。”

桌上有剛才那個女孩踩下的泥。男孩拿起抹布將泥抹到地上。他的表情很自然,可月樓不禁皺起了眉頭。

屋角堆着一些南瓜,南瓜旁有幾件木質玩具。另一角有兩口缸。

月樓抬起頭,看到屋頂有蛛網。

她指着蛛網,輕聲道:“他們為什麼不收拾呢?”

“這家人不愛乾淨吧!我在農村時也看見過這樣的房子”。聰山道。

“這也太髒了吧?就算窮也不能把家搞成這個樣子啊”!月樓嫌惡道。

她走近那兩口缸,揭開一口朝里看:“這些黃色的是什麼呢?”

“是玉米面”。聰山道。

“玉米面怎麼吃呢?”

“可以做窩頭,也可以做面。”

“味道怎麼樣呢”?月樓眼裏閃着光道。

“當然不怎麼樣。如果味道好的話,所有人都不吃白面了”。聰山笑着道,“它很糙,做窩頭時,如果控制不好的話,要不很水要不很乾。”

“玉米是從美洲傳過來的,聽說明朝的軍隊就是因為吃不慣玉米面才被滅的。”

“哦”。月樓皺着眉道。

她又揭開另一口缸。這是口水缸。突然有泥土味夾雜着一股說不出的腥味撲鼻而來。月樓趕忙把蓋子蓋上。要不是蓋得快,她覺得自己已經吐出來了。

雨水井裏好像都有這種味道。

月樓沒有說一句話,又走向了裏屋。剛到門口,她就聞到了濃重的藥味。一條不長的炕上竟擺着七塊被子。

被子就像孩子們的衣服一樣又舊又破。棕黑色棉花已從破洞裏鑽了出來。

月樓實在想像不到這家人晚上是怎麼睡覺的。他們恐怕連翻身都很困難吧?

炕上坐着剛才的三個小孩,還有個女人摟着一個半歲左右的男嬰在睡覺。女人頭前有隻空葯碗。她看起來不過四十上下,可額上已生皺紋,腰背也已傴僂。

她終於流着淚退了出來。

聰山心有不忍,摟住她道:“你不要傷心。世上原本就有無數這樣的家庭,流淚又能怎麼樣呢?”

月樓道:“我從前根本就不知道。如果你同意的話,我願意散盡家財來幫助這些人。”

聰山握住她的手,道:“你能幫助幾個呢?”

“就算幫助一個也是好的呀!”

“你以為你可以拯救他們嗎?就算你給他們一億,也只會讓他們感到不安。他們或許不敢花、或許會揮霍,又或許會遭來殺身之禍。”

聰山凝注月樓,道:“每個人都有他獨特的命運,獨特的人生軌跡。誰也不是上帝,沒有權力去改變別人。”

“可是他們也太痛苦了吧”?月樓流着淚道。

“痛苦就是他們的命運。你我難道就沒有痛苦嗎?”

月樓低下頭,思索了很久很久。

她終於抬起頭,道:“那我們該給多少錢呢?”

聰山道:“十萬,讓那個女人把病看好就足夠了。”

月樓急切地說:“給五十萬吧?這些孩子要讀書,也要穿更好的衣服啊!”

“太多了。”

月樓懇求道:“三十萬吧!我們都退一步。”

“飯好了”!姑娘脆生生地喊道。

聽到姐姐的喊聲,男孩隨即跑了出去。剛才在炕上的三個孩子是跑着出來的。看到生人,他們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了桌子上。

姑娘端上來的是一盆窩頭。她又從飯櫃裏取出兩盤腌菜。一盤是腌豆角,另一盤腌的是白菜蘿蔔。

月樓拿出手包里的一張卡,道:“你去取錢,就取三十萬。”

男孩和他的姐姐立馬呆住了。

過了半晌,姑娘夾聲道:“我們要不起那麼多錢。”

月樓將最小的一個女孩抱在懷裏道:“錢是給你娘治病,供你們念書的。你們的生活實在太不容易了。”

姑娘拉着男孩突然跪下來道:“我們真不知道該怎樣謝你

們。”

裏屋傳來一個女人沙啞的聲音:“有客人來了嗎?”

姑娘跑進去興奮地道:“弟弟帶回來兩個大善人!他們要給咱們三十萬呢!”

“三十萬”!女人驚得把葯全灑在了炕上。

月樓緩緩走進去,坐在了女人身旁。

女人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潸然淚下道:“你們真是好人吶!”

“其實也沒有什麼”。月樓謙虛道,“幫助別人,別人快樂,自己也舒服。”

“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家庭,一輩子也賺不到三十萬的。你的恩情我們一輩子都會銘記。”

月樓其實並不知道這些人一輩子賺不到三十萬,但她清楚一輩子的概念。

一輩子的意思是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的六七十年,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出現到消失的六七十年,是一個人受苦或享福的六七十年。

月樓把手放在女人的手背上,柔聲道:“您患得是什麼病呢?”

“村裏的郎中說我是心臟病。”

“那您怎麼不去醫院檢查呢”?月樓脫口道。

女人苦澀地笑道:“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怎麼有錢去醫院檢查呢?醫院光檢查就要幾百塊,我們是負擔不起的。”

月樓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問話是多麼愚蠢。她根本就無法明白這些人的生活。

她尷尬地道:“有了這些錢,您就可以去醫院看病了。”

“是啊”!女人就像看神佛一樣看着月樓,“我把病看好了,才能把這些孩子拉扯大啊!”

“那您的丈夫呢”?月樓疑惑道。

女人嗄聲道:“我們村回來幾個當兵的,他們走的時候都很好,可回來精神都出了問題。我丈夫之前的好友把他給殺了。”

月樓垂下頭,不知再說什麼。過了很久,她才道:“您為什麼要生這麼多孩子啊?”

“養兒防老么”。女人笑道,“孩子多了老來總能過得更好。”

“只生一個孩子,才有錢讓他接受更好的教育啊!”

女人笑道:“他們都很笨,不像城市孩子那麼聰明。無論把他們送到多好的學校,也成不了材的。”

月樓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我出去吃飯了,您也趕快吃吧。”

“你怎麼能吃慣我們的飯呢”?女人皺眉道。

“粗茶淡飯才更健康么”。月樓笑道。

窩頭很硬,把它掰開能聞到玉米的香味。月樓覺得它一定很好吃。她吃了一口才發現這的確很糙,簡直能把喉嚨劃破。她本想把窩頭放下的,可看到這些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只好忍着把窩頭吃完。

腌菜她只吃了一口。她覺得腌菜只有酸味,再沒有其它味道,甚至連白菜胡蘿蔔都分辨不出。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願月照君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願月照君
上一章下一章

20 獨特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