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能交換的,只有你的心(萬更)
來宋家又是小半個月。
九月半。
天高雲淡,淫雨霏霏。
這日,依僑穿着睡衣,剛起身,就瞅見了站在落地窗前的穆如風。
他也裹着睡袍。
來之前,他們將自己的睡衣裝上了,是以還是有在家的溫暖。
光着腳從身後輕輕走近,依僑伸手抱着他,“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穆如風轉過身,伸手捋了捋妻子的頭髮,“在別人家,起早比較好。”
依僑起來的時候,看了手機,知道時間。
她茫然,“可這才六點?”
“收拾一會兒,時間就過了。”穆如風微笑着,拿手指觸碰依僑的臉頰。輕輕地擰了一下,他笑,“我發現,依僑的氣色越發地好了。”
依僑瞪他,“是嫌棄我長胖了么?”
穆如風難耐地搖頭,而後又是溫言溫語,“我從來都不會這樣說。”
“哈,說笑呢。”依僑鬆手,退後,將自己的衣服穿好,“既然要起床,那我們就趕緊。不然爺爺那邊,怕是又要傷腦了?”
言外之意,是大伯宋輝和他的兒子總是能夠找到各種理由折磨人,他們還是儘可能做到完美,不讓他們找到理由,引發戰端。
吵架,也挺累。
……
半個小時,收拾好后。
夫妻二人下樓。
樓道口,管家孟圍見到兩人,向二人鞠躬問好。
來這兒也有數日,依僑說話也比較和氣。
只見她輕歪了下頭,就低聲道,“孟伯也早啊!”
“依僑小姐,老爺在書房等你呢?”
依僑手指倒回,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爺爺只見我一個人。”
孟圍點點頭,“沒錯。”
穆如風擔心有事兒,想要阻止。
孟圍注意到,輕聲笑笑,“如風少爺,您放心吧,老爺不會對依僑小姐怎麼樣的?”
穆如風這才收回手臂,忐忑不安地注意着自己的妻子離開。
書房。
晨光自窗戶露出,斜掃在那老人的身上。
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西裝,脖子上帶着一條黑色的領帶。
手上握着拐杖。
偏頭坐着。
依僑進來,宋老爺子笑了,慈和的語氣也隨之響起,“依僑,你來了?”
依僑平心靜氣地點頭,“是,爺爺,您一大早找我有事兒?”
“想帶你去一個地方?”拐杖朝上伸了伸,他期待地等着依僑的回答。
依僑點頭,“好。”抬起下巴,往宋老爺子指的方向看了一下,“爺爺,那地方遠么?”
宋老爺子搖手,“不遠,從這兒就可以過去。”
由書房樓梯上閣樓,再從閣樓的樓梯下去,便來到一片竹苑。
竹林寂寂。
幽幽涼風一吹,便感覺全身舒爽。
依僑穿着裙子,看了一下竹林,覺得這裏打理得很好,而且……也很漂亮。
宋老爺子看着依僑的表情,詢問,“依僑喜歡這裏么?”
“喜歡啊。”隨意地答了一句。
“她是我老伴兒身前最喜歡的地方。”宋老爺子嘴角雖然笑着,但說話的嗓音卻是沙啞的,“我老伴兒當時說,如果老了,就要和我一起在這裏漫步?早上的時候,可以吹會兒冷風,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中午可以出來曬太陽,到了下午,可以在這裏散步,順便消消食。”
依僑聽着那些美好的誓言,想到現在老人的光景,感到十分地同情。
但她卻不知道該勸說老人什麼,只有一絲無奈和沮喪。
當然,更多的,只是像個木頭,傻傻地站在那裏。
宋老爺子回過頭來,誤會依僑無聊,不好意思地說道,“你看我,又提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拐杖往前一指,“依僑,來,隨爺爺到前面涼亭里坐坐。”
依僑再答應了一聲,“好。”
“那兒的風景更好,爺爺更喜歡。”
走在青石小路上,轉過清幽的竹林,便看到了那一座涼亭。
涼亭上的爬山虎翠幽幽的,沿着廊角,蜿蜒而下。
翠綠的葉子上,偶爾攀爬着幾朵紫色的小花。
“這涼亭,當時我堅決種爬山虎,結果後來想了想,翠綠的葉子上,要上能冒出幾朵紫色的小花,那應該會很美。”宋老爺子說這段話的話時候,依僑好像看到了他年輕的樣子。
帥氣地站在涼亭外,對着涼亭的佈置指指點點。直到做到他想要的樣子。
依僑走進去,在涼亭的欄杆處坐了下來,“這裏環境真好。”
宋老爺子也坐下去,因為身體的肥胖,導致他坐下去的時候,有些顛。
依僑伸手攙扶了他一把,他笑着歪頭,說了句謝謝。
“爺爺,這裏環境真的很好,特別是院子裏那些花?”
宋老頭子哦了一聲,反問,“原來是你喜歡院子裏的那些花啊?”
“嗯?”依僑沒聽懂。
“聽你孟伯說,如風纏着他,問了一下午關於院子裏的那些花。說是他非常喜歡,想要知道有關它的一切。”宋老爺子一臉羨慕,又挺實在地誇獎了一句,“看來如風真地太喜歡依僑你了。”
依僑被說得不好意思,感動道,“其實,爺爺,在我心裏,我一直覺得,嫁給他,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兒。以前如此,現在亦如此。”
宋老爺子伸手,按住了依僑的肩膀,像個特別喜歡聽故事的孩子,“跟我講講你們之間的事兒吧,依僑?”
依僑就言簡意賅地把自己如何同穆如風相識,相知,相戀的事兒說了出來。末了,偏過頭,“就是這樣。”
宋老爺子開懷地接了一句嘴,“聽起來挺浪漫的。像極了以前我同你奶奶之間的事兒。”
“哦,是么?”依僑也接了話題,“要不然,聊一聊?”
宋老爺子那個故事就比較漫長了,說了很多有關當初他同奶奶之間的相識、相戀,相知。
只不過在他們那個年代,一場愛情往往不那麼容易。
自己會有今天,全靠所有的努力。也正因為自己堅持不懈地拼搏,才有了這麼大的成就。
宋家家產,都是靠這位老人努力出來的。換句話說,宋家天下,是這位老人奮鬥出來的。
沒有他,就沒有宋家的今天。
聽着那些故事,依僑或心酸,或無奈,或悲憤。
“爺爺,依僑……很佩服你!”
“佩服我?”
“對。”依僑沉思了一會兒,“很多年以前,在某些事兒上,我們都想過逃避。而你,和奶奶之間經歷過那麼多,都沒有放棄。說實在地,我發自內心地佩服。”
宋老爺子悵然了下,“再佩服又如何,我們之間的感情終究沒能抵過歲月蹉跎。她先離我走了。”
每一次,離開的那個人,都是最幸福的,因為其實他們痛苦的地方,或許就只有那麼一瞬間。
而活着的那個人,卻要承受失去最愛的重大打擊和承受繼續生活的寂寞。
依僑以往總是會討論到生命這個重大的話題,她偶爾會多愁傷感,想着要是生了什麼重病,發生了什麼意外。她不想死,該怎麼辦?
又或者想到自己身邊的親人去世,發生了什麼意外,她不敢面對怎麼辦?
總而言之,這輩子,其實人們總會面對着生老病死,愛恨情仇。
解決的途徑,永遠需要摸索。
說起來,不過就只有承擔加順其自然。
只有當困難來到時,給以重大打擊時,我們才能做出相應的反應。
……
在涼亭里坐了許久,依僑放在兜里的手機響起來。
摸出來一看,是穆如風。
憑直覺,自己的老公一定是擔心自己,所以才打來問候的電話。
然而旁邊坐着宋老爺子。
如果對方發現,是不是有些不好?
正猶豫着當接不當接。
一旁的宋老爺子兩手握着拐杖,偏頭看了一眼依僑,就說話了,“有電話響,怎麼不接?”
“……我一會兒再接。”依僑怔了下,連忙回答。
“趕緊接吧,再不接,如風該着急了。”宋老爺子彷彿已經看出來了。為了給依僑騰出空間,他握着拐杖站了起來,隨之走出了涼亭。
依僑聽着手機鈴聲,連忙接起電話。
她沒有責備,只是有些吃驚。
“如風,什麼事兒?”她壓低聲音,接了穆如風打來的電話。
“怎麼現在還沒有回來?去哪裏了?”
依僑謹慎地看了一眼,涼亭不遠處站着的背影,“沒事兒,爺爺只是太孤獨了,同我聊了些他和你奶奶之間的事兒。”擔心對方等急了,她拿手擋着嘴巴,“好了,先不說了,回去再細說。”
掛掉電話,及時走出來,“不好意思,有些小事兒。”
宋老爺子看了一眼依僑,明媚的目光里承載着一絲光芒,“依僑,爺爺看過你演的那部電視劇?”
依僑不知道宋老爺子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甚至還補充了一句話,“演得很不錯,就像……真正發生過。”
還是沒聽懂。
他接下來又提了一個問題,“如果……一個人真正消失會怎麼樣?”
依僑聽后,有些悵然,“不會怎麼樣,只不過,他會成為某些人的記憶。但隨着時間的變化,或許他的消失,也只是那麼一段記憶罷了。”
宋老爺子回頭望了依僑一眼。
發現她有心事兒。
“我第一次聽到這樣奇特的回答。”
依僑撓撓後腦勺,“不好意思,我……隨口胡說的。”
站在涼亭外,又在冷風裏站了十來分鐘。
直到宋老爺子一句,我們回去吧,就終止了話題。
……
客廳。
剛剛打電話的穆如風,又受到了大伯宋輝的擠兌。
但他不屑搭理。
直接從對方身前走過。
宋齊伸腳,想去擋穆如風的路。
穆如風瞟到,直接從上面一跳,然後回腳重踢,直讓那宋齊大叫起來。
“你做什麼,穆如風?!”
穆如風冷厲地回以了一個眼神。
那眼神如鋒利的刃,讓對方完全不敢招架。
高叫的嗓音壓了壓。
宋齊連忙轉過臉去。
好吧,他可不敢同一個特種兵斗。
很容易吃虧。
依僑和宋老爺子是一起下樓,一起來到客廳的。
看到穆如風,她快步邁上去,微笑地看着臉色怪異的老公。
“怎麼了?”
“只是遇到一兩個討厭的老鼠而已?!”穆如風握住依僑的手,得意洋洋地斜了斜客廳坐着的兩個人。
宋老爺子彷彿也知道自己的大兒子因為繼承權的事兒,在針對自己的孫子。是以,心裏也早就有了打算。
……
晚。
管家孟圍自室外走進書房。
宋老爺子瞧了他一眼,將一串鑰匙鑰匙遞出去,“老孟啊,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了,我呢,一直都沒留給你們什麼。如今……我年紀大了,或許明天就撒手人寰了,我很開心,在我最後的時光里,你幫我找到了能夠繼承我宋家家業的孫子。這是一棟別墅的鑰匙,是我買給你們的,在近郊。當然,它是以阿長的名字過戶的。”
孟圍推辭不要,“老爺,你這是做什麼呢?孟圍還要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啊。”
“我知道無論如何,阿圍還是會像以前一樣,跟隨着我,陪伴着我。可是,我年紀大了,沒多少日子好過了。現在,我唯一希望地,就是將宋家所有的產業交到如風的手上,如此一來,我才能放心地合眼。”他站起來,抓住孟圍的手,“老孟,你要答應我,等我走了,要好好待如風。這些年,不知道他是怎麼過的。部隊裏有多艱辛,我清楚。現在他退伍了,應該過得幸福一些。”
宋老爺子以為穆如風在意他身後那龐大的家族產業。
實則,穆如風根本不想要。
沒有誰知道,他想要什麼。
除了他的最愛,依僑。
這天晚上。
十點整。
管家孟圍過來叫依僑過去一趟。
依僑手指着自己,愈發詫異,“爺爺他……又要見我?”
“是!”對方鞠躬。
穆如風糾結地看着依僑。
依僑拍了怕他的胸膛,讓他不要擔心,他說自己沒事兒。最多就是爺爺找她談談心。
穆如風很不放心,在走之前,還緊緊地拽了拽依僑的手心。
……
書房。
依僑到時,宋老爺子正依靠在躺椅上。
他合著眼睛,睡得很香。
依僑糊塗地將人望着,沒打擾,直接坐下。
管家孟圍咳嗽了三聲,那宋老爺子才睜開眼睛來。
看到依僑,他笑了,慢慢地抬起手,“阿圍啊,把我抽屜里那個翡翠手鐲拿出來。”起身,轉手遞給依僑,“這是如風奶奶年輕時的家裏祖傳下來的,如今,爺爺把它留給你。希望你能好好保管。”
依僑看它十分貴重,又寄託了宋老爺子的厚望,只能伸出手去,將東西接下了。
“謝謝爺爺,依僑會好好保管的。”
“嗯,好!”宋老爺子在依僑走出書房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請代他好好照顧如風。
他說,這輩子,一直沒能好好陪陪如風,還說,那孩子身世坎坷,想來小的時候,吃過不少苦。
說起穆如風那失散的大哥。
他又忍不住抹眼淚。
“如果……如果我能早一點兒去查,早一點兒去找兄弟倆,也不至於……哎,真不知道,我下去了后,如風的父親會不會怪我呢。”
依僑那個時候很想透露一下有關穆如風大哥的行蹤。但不知什麼,她把所有的消息都咽回去了。
緊跟着,管家孟圍將依僑送走,又按要求見了孫子穆如風。
宋老爺子掛着眼淚向穆如風道歉,說自己別無他法。
穆如風沒有聽懂,直到對方坐在躺椅上,說自己口渴,讓對方去把桌子上的水拿過去。
看着那水,穆如風沒有遲疑,伸手將杯子遞了出去。
喂宋老爺子喝下不久,孟圍就出現了。
他跪在地上,目光衰頹。
穆如風對此狐疑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爺爺嘴唇發白,雙眼無神。
“爺爺,你怎麼了?”他回頭看管家孟圍。
孟圍傷悲地望着椅子上的宋老爺子,一聲不吭。
“杯子裏加了什麼東西,到底加了什麼?!”穆如風握着孟圍的胳膊,發狠地問。
“如風少爺,老爺沒有告訴我,他……沒有告訴我啊?”孟圍雙膝跪地,爬到宋老爺子的跟前時,他伸手過去,竟然發現對方已經沒有了呼吸。
穆如風癱、軟在地,那杯水,儘管他什麼也不知情。但卻是他爺爺親自讓他遞的。
這彷彿,讓他間接害死了一個人。
他有些悵然和無奈。
甚至於悲憫。
“為什麼,他為什麼這麼做?!”穆如風冷笑一聲,“孟伯,別告訴我,他這麼做……是為了我好。”
管家孟圍上前一步,搖頭解釋,“如風少爺,其實,老爺多年以前就飽受病痛的折磨,只是……一直以來,都不敢離開。因為他想着還沒有找到你們,宋家的家業還沒有……沒有人繼承!”
穆如風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椅子上的人,“我成了殺、人、凶、手!”
“不會的!”管家孟圍分析,“老爺不是無情的人。”他走到抽屜處,拿出一封書信,轉交給穆如風,又把宋家印章乃至一長串鑰匙放在對方的面前。
穆如風看完親筆信,神色憤怒,“就因為我是宋家人,就必須繼承那龐大的家族產業。就因為不能放棄你所努力的,所以便要我來犧牲?!”
他不喜歡被捆綁,特別是,他的後半生。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然而,劈天蓋地,他的後半生再次被人歸納了。
歸納的,是和他剛認識的爺爺。
親爺爺。
孟圍給兒子孟長打了電話,秘密將依僑帶到了書房。
依僑去時,看到宋老爺子躺在椅子上,有些狐疑。
準備去叫,被穆如風拉住了。
“怎麼了,如風?”
穆如風偏過頭,“爺爺已經去世了?”
“去世,怎麼會,如風,你在說笑吧,今天上午我們還聊過天?”依僑看着他的眼睛,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喝了葯,剛走不久!”穆如風陳述事實。
“為什麼,為什麼呢?”依僑拽住穆如風的胳膊,“如風,爺爺他才剛跟你相識啊,怎麼會?”
穆如風按住妻子的肩膀,鎮定地說出理由,“他在拿死換我一個抉擇。”
“什麼?”
“爺爺希望我繼承宋家產業,不讓宋家落入他人之手!”穆如風兩手抱着頭,痛苦絕望,“我只恨,他的死,有我一半的責任,我更恨,自己為什麼要回來?”
管家孟圍搖頭,“如風少爺,你別這麼說,不然老爺會傷心的。”
“傷心,傷心,呵呵!”穆如風咬牙瞪他,“為什麼傷心,他給我東西以前,何曾問過我的意見?!”
依僑沒有見過這樣苦惱的穆如風。
特別是在了解實情后。
“孟伯,你……你打算怎麼做?”
管家孟圍抬頭,“明日早上,宣告老爺去世。然後……然後受老爺的託付,把……把宋家的……”看着穆如風濃墨的瞳色,他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依僑咬了一下下嘴唇,目光堅定地站起來,走過去,看了看桌子上的鑰匙和印章,沉定道,“這些代表了爺爺的決定是么?”
管家孟圍把身體壓得更低,“對。”
“繼承宋家企業,是爺爺去世前唯一的心愿?!”
管家孟圍再答,“……是。”
“那好,我答應。”依僑走過去,握住穆如風的手,溫柔地笑了笑,“如風,別怕,不過就是再背負沉重的東西。要背,咱們夫妻一起背。”
後半生,依僑想和退伍后的穆如風好好在一起過平淡的生活。
後半生,依僑想和自己的老公四處遊玩,無拘無束。
後半生,他們想要看着自己的孩子成長,甚至得到幸福。
無奈天降大任,宋家一大堆的麻煩接踵而至。
依僑甚至可以想到,明天管家孟圍宣告宋老爺子過世以後,那麻煩的大伯宋輝以及他兒子宋齊又會挑起什麼流言蜚語,來禍害她的如風。
興許,那個時候,他們會懷疑,會問,為什麼好端端的宋老爺子,一夜便死了?
再或者,他們會報警。
讓警察介入這件事兒,然後他們又要花費時間和精力去解決這個麻煩,去澄清這個誤會。
但是,唯一一點兒,宋家的事兒逃不掉了。
財多,何用?
越多,承擔的擔子越重!
“如風,好睏,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兒,明天再想!”依僑費了很大的力氣,讓自己保持平和的心態,甚至費了很大的力氣,告訴自己,她身旁躺着的那個老人,只是安詳地睡過去了。
永遠地睡過去了,僅此而已。
能夠想像得出,自己的丈夫在發現,活生生的一個人,想不開自殺,變成一個死人的可怖。
就如同當初,她親眼看到大哥蘇大棠在眼前消失不見的悵惘和手足無措。
現在,她似乎能夠體諒,大哥蘇大棠離開后,二哥穆如雲不畏死的勇氣。
思念,將他啃地沒了血肉,感情,將他的心掏空。
然後,他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人。
找到這樣一個理由,她覺得自己很可笑。可跌跌撞撞地帶着丈夫回去的她,才感覺到那濃重地,無法抹開的悲傷。
老公穆如風在回到房間時,失魂落魄,靠在沙發上,雙眼無神。
全身沒有力氣,就那麼坐在那兒。
依僑接水,伸水杯放到跟前。
他沒什麼動作。
依僑握住他的手,想讓他堅強,但穆如風還是沒有什麼動作。
沉悶不言。
獃滯地嚇人。
依僑也不睡覺,躺在穆如風的跟前陪他。但她有些怕冷,裹了被子到沙發上,替老公蓋着。
夫妻二人就那麼一聲不吭地坐了許久。
深夜的時候,依僑管不住眼睛,莫名睡著了。
她醒來時,聽到從浴室里,傳來一陣輕微的水流聲。
放了被子,她走過去。
浴室里沒有開燈。
依僑心疼地厲害,開了燈,她才看到了眼前那驚人的一幕。
自己的老公沒有穿鞋,坐在浴室的角落裏。
水龍頭開得最小,但那水卻直直地流下來,滴在穆如風的身上。
“如風,你……”依僑快速地走進去,將水龍頭迅速關掉,之後拿了干毛巾,趕緊去擦穆如風的濕發。
看着老公這個樣子,她嚇壞了,眼淚泛濫,“如風,你……你別嚇我,你不要嚇我。”
穆如風掉着眼淚,兩手狠狠地揪着自己的頭髮,緊接着,他抬起那雙紅腫的眼睛,“……依僑,我……我沒想到,沒想到那水有問題,如果……如果我知道,我是不會拿給他的。”
依僑不知道,只是點頭,“我懂,不是如風的錯,不是如風你的錯。”
“為什麼,可為什麼他……”穆如風團拳,想要將自己的手捶在地板上。
被依僑抓住了。
“別……如風,不要,會痛,會痛!”依僑拿額頭去貼穆如風的額頭,“如風,爺爺他早就打算這麼做了,根本不是你的錯,不是……不是你的錯,你別傷害自己。”
“放開我,放……開……我的手,依僑,我這裏疼,很疼。”
被親人如此欺騙和利用。
還要親自看到親人死。
何其悲痛!
——
依僑死死地拽着穆如風的手,絲毫也沒有放開。
她漸漸感到,自己的老公被接二連三的事兒逼得有了心病。
從前,他是那麼冷靜的一個人。
一個特種兵,極其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和心態。
然而,他沒有。
他大概是崩潰了。
依僑心疼地抱住他的手,拿唇貼了貼他的額頭,又拿唇親了親他的臉頰,然後拽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頰邊,輕輕地,溫柔地蹭了蹭,“如風……不要傷害自己,我……我在這裏,我……一直在。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在會陪着你。”
穆如風看着依僑的臉,忍不住將妻子桎梏在懷。
哇地一聲。
他大哭了出來。
眼淚掉在依僑的肩膀上,潤濕了她的肩膀。
依僑抱着他,沒鬆手,捨不得鬆手。
“如風,以前……我們什麼困難沒有遇到過,現在又怕什麼呢?”依僑下巴貼着穆如風的胸膛,手抬高,撫着穆如風的臉,“只要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你。”
她輕推開穆如風,有些不能自持。
跪着坐起來,兩手摟着丈夫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下去。
一地的濕潤,透着些冷。但情、欲的火,充斥着在整個房間。
僅僅聽見耳鬢廝磨地啄吻聲,和衣服拉鏈的輕脆聲。
“依僑……我愛你。”
合著的眼微微睜了睜,她抓着肩背的手,緊了緊。
“我也愛你……”
——
我的世界裏,從來不缺乏欲、望,但我此生唯一的欲、望,是有了你,還有了你的心。
如果能夠拿什麼來交換我的愛情,我希望是你的心。
……
清晨,曙光。
夫妻倆躺在被褥里。
二人彼此之間的溫度,還停留在指尖,那可以觸摸的記憶。
穆如風側着身,看着依僑,依僑也側着,盯着穆如風。
二人保持着那個動靜,靜靜地看着對方。
他們是彼此的依賴,在這個世界上,唯有彼此,可以體會到對方那孤獨寂寞乃至迷茫的空虛。
依僑又去握丈夫的手,“好點了么?”
“我沒事兒。”穆如風揉了揉依僑的臉,“昨晚害你擔心了。”
“真是讓我擔心死了。”依僑往丈夫的旁邊擠了擠,“下次有事兒一定要告訴我。”
“好。”穆如風點頭,靠近,親吻了一下穆如風的額頭。
……
還在床上。
門口就有人在用力地砸門。
聲音很大。
穆如風和依僑反射性地坐起來。
依僑沮喪,“他們果然來了?”
穆如風笑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側眸,“依僑,穿衣服。”
“嗯。”
二人火速穿好了衣服,然後去開門。
因為開門的猝不及防,導致大伯宋輝摔在了牆上。
依僑憋着笑。
“穆如風!”
穆如風靠着沙發,晃了晃手,“這裏,不知道大伯大清早找我什麼事兒?”
“什麼事兒?!”大伯宋輝冷着眼,“我記得,昨晚爸最後見的你,怎麼到了早上,他……他老人家就……就撒手人寰了。”
穆如風冷漠,“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看……我看你就是殺人兇手,穆如風,你為了宋家的繼承權,害死你的親爺爺,你……你實在太過分了!”
站在門后,抱着雙臂的依僑,也十分地冷漠,“大伯,請你嘴巴放乾淨點兒!”她走向丈夫,握住對方手腕,直接下樓。
大伯宋輝撲上來,二人及時讓開,又讓那人摔了一個狗、吃、屎。
……
二樓。
上午十一點。
宋老爺子去世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宋家朋友乃至親戚紛紛前來弔唁。
穆如風和依僑換了喪服,站在宋老爺子的靈柩前,恭恭敬敬。
他們沒有表情,只是垂着眸。
前來拜祭的人裏邊,或多或少看了穆如風和依僑一眼。
有點甚至之前就聽宋家老爺子提過那個優秀地不像話的孫子,而親眼見到,更是被對方的相貌和自身的那股陽剛之氣吸引。
有年紀大的長輩,心疼孩子剛和爺爺認識,就遇到了這樣的事兒,同情他們的同時,還不忘記用手握住穆如風,讓他節哀順變。
穆如風木訥地點頭。
對上香弔唁的人表示感謝。
……
晚上,大伯宋輝得知穆如風和依僑得了宋家繼承權,憤憤難平地大鬧了一場。
其子宋齊更是威脅二人,讓出宋家繼承權。
穆如風語氣冷冰冰,聰慧地應和着對方的胡攪蠻纏,“憑什麼?”
什麼稱呼都沒有,就是三個字,憑什麼?
是啊,憑什麼?完全達到了一個震懾人心的作用。
大伯宋輝抓住管家孟圍的胳膊,詢問宋老爺子的死因。
管家孟圍不忘宋老爺子臨終託付,敷衍說瞎話,“回大少爺。老爺是凌晨病逝的。”
“你胡說?!爸那晚知道他見過穆如風。怎麼只見了一面,人就沒了。”他兩手扯着管家孟圍的衣領,像是在努力逼問事情的真相。
管家孟圍還是那句話,“大少爺,孟圍說過了,老爺是凌晨病逝的。”
“你胡說,你胡說。爸不可能什麼都不給我和阿齊留,不可能什麼都不給我們留。你騙我,你騙了我!”大伯宋輝拉過自己的兒子宋齊,哭訴道,“老孟,老孟。阿齊是你看着長大的,是你看着長大的啊。你忍心看他只是頂着宋家人的頭銜,空無實權么?你……你讓他以後怎麼辦啊?”
“大少爺,請不要為難老孟啊。老爺不是無情之人,只是突然病逝,來不及……向你們告別。”孟圍微低着身體,又解釋了一句。
“突然病逝,突然病逝,他穆如風怎麼會有宋家別墅的鑰匙,以及那個印章。”大伯宋輝早就查清了這個消息。
依僑不想再聽那人惡言相向,直接道,“沒錯,爺爺生前,的確沒想過給二位留些什麼?”
“你……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大伯宋輝整張臉都透着不敢相信的惱意。
依僑咬牙,望向管家孟圍,“孟伯,既然他們不相信,那你就把爺爺生前的遺書拿出來,給對方好好地讀一讀?”
管家孟圍沒動。
“讀,讀,我倒要看看,你們在耍什麼花招?!”大伯宋輝砸掉了一個杯子,緊跟着坐下沙發,等待着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
依僑坐到對面的沙發上,將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拿出來,“大伯,這翡翠鐲子,你應該認識吧。是你母親曾經的嫁妝。爺爺說,這翡翠鐲子象徵著宋家的女主人。如今……翡翠鐲子在我手上,你覺得這意味着什麼呢?!”
大伯宋輝小的時候看他母親戴過,自然認識。
光翡翠鐲子的紋理和色澤,就令宋輝感到了一絲壓迫和無從辯解的悵然。
沒錯,那翡翠鐲子,確實是母親的東西。
自己的父親把母親的東西給了顧依僑,是因為什麼?!
“顧依僑,這有什麼,不過是父親覺得你是她孫媳婦,所以才把這個祖傳的翡翠鐲子送給你罷了。”大伯宋輝自圓其說。
“呵,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以後宋家門,大伯和堂兄願意進就進,不願意就算了。”依僑起身,看着自己的丈夫,語氣柔軟,面上紅潤,“如風,我們……出去逛逛吧,來原川這麼久,從來沒有出去逛過!”叫了孟長一起出去。
孟長是個年輕人,自然喜歡跟同年齡的人交往。
故而依僑一說,他就欣然同意,當了專司機。
管家孟圍看着大伯宋輝和宋齊,搖搖頭,也上樓去了。
他要去看看老爺,在他的遺照前說說話。順便跟他喝兩杯。
老爺在的時候,他還願意在這偌大的房間裏獃著,老爺一走,他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大伯宋輝和其子宋齊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最起碼在宋老爺子下葬前,他一定會找很多麻煩。
譬如,找如風少爺和依僑小姐的麻煩。
譬如,找他這個唯一知情人的麻煩。
管家孟圍從兜里摸出鑰匙。
是宋老爺子臨終前送給他們的別墅。
“老爺,按道理說,你送的東西,我必須好好保管。但是,你也知道,大少爺他是怎樣的人。臨終前,你未曾留給他們一樣東西,這其實是一個大麻煩。早知道,我就該勸你回頭的。哪裏想到,你隱瞞我,做到了最後一步呢。”他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額頭,“昨晚上,我沒睡好。腦子裏一直想着同你在一起的那些事兒。”
他從兜里摸了兩根煙,用打火機點燃,一根朝向宋老爺子,一根放在自己的嘴巴里,“哪,這煙你一直說好吃,阿圍啊,也就買了一包。你看,跟你在一起,我奢侈成什麼樣了。”他苦笑了下,“若你在的話,一定會笑我,說我簡直摳門到了底兒。但是老爺,我們最開始不也是一起窮着過來的么?”越是自言自語,越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最後趴在地上,他大哭了起來。腦袋磕在地板上,鏗鏘有力。
終究……陪了很久的人,離開了,終究,兩個老朋友,走到了盡頭。
……
晚上,管家孟圍把宋老爺子留給自己的別墅,拿給了大伯宋輝和其子宋齊,還違心地說,是宋老爺子留給他們的。
掙扎了幾天的大伯宋輝就此消停了兩天。
回了家,管家孟圍就把這事兒同兒子孟長說了。
孟長了解自己父親的脾性,笑着認同,“爸,你做得事對的,我們雖然是宋家僕,但我們卻並非是奔着宋家的財去的。別墅固然好,可兒子想要的,無外乎一個安穩的家。”他抓住管家孟圍的手,“爸,兒子會很努力,努力營造一個幸福的家。那些東西,並不會限制兒子的能力和才華。”
管家孟圍點點頭。
……
宋老爺子下葬的地方,是同自己的夫人一個位置。
朝向也是相同的。
那天下着雨。
依僑和穆如風打着傘,站在墓碑跟前,恭敬地敬了個禮。
二人繼承宋家家族企業以來,忙裏忙外。穆如風和依僑更是細心打理。
公司上下,都認可二人的能力。
依僑知道,管家孟圍大半輩子都在陪伴宋老爺子,是以,十分心疼對方。
便在近郊,買下了一棟房子,找了僕人,讓其安心養老。
其子孟長也同依僑成了朋友,被依僑請到身旁,幫助丈夫穆如風打理公司上下事務。
當然,中途大伯宋輝和其子宋齊來公司鬧過,更是打着自己是宋老爺子的兒子的旗號,在分公司胡作非為了幾天。
老早,穆如風就交代過公司員工,見到兩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沒有誰去搭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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