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就是一個會強暴女人的禽獸,這種事八年前我做過,八年後再做一次也不奇怪——」
「夠了!」偽裝,像是一層薄如蟬翼的紙窗,被他直言不諱地捅破,撕開曾經狼狽而不堪的傷痛。
他是她,生命里的第一個男人。
十七歲,她甚至還來不及,編織屬於少女瑰麗浪漫的愛情夢想,就因那個意外產生交集的夜晚而幻滅,而她甚至無法怪他,理直氣壯以受害者自居。
「你希望我怎麼做?」
那時,他曾經這樣問過她。
他不是有意的,她知道。
那一夜,她清清楚楚看見他眼中,濃濃的厭世意味。
一個想自焚的人,她不自量力湊上去救火,引火上身燒着了,也只能怪自己活該。
她主動提出了金錢上的補償。
那一刻,看見他眼中浮現的愕然,她羞憤得幾乎無地自容。
是她自己讓這一切,成為一場低俗的桃色交易,從那時起,他就完全不欠她了。
當時,她實際地知道,追究責任她的人生也已經回不去,這筆錢,至少換來了她五年的幸福……
這道瘡疤,她曾經試圖埋葬,讓人生繼續前進。
她刻意地不去回想、選擇性忘卻,日子久了,那破碎的疼痛與傷痕,恍惚得像是一場夢。
只是作了一場噩夢。她不斷地告訴自己,然後從夢中走出來。
「我那麼努力想忘掉……」真的、真的很努力,卻還是繞了一圈,又遇上他。
看見他,就像在提醒自己,她只是個有價碼的女人,曾經將尊嚴踩在腳底下,將自己稱斤論兩地販售,難堪而羞恥。
今晚的一切,與八年前那一夜重迭,勾起她滿滿的憤怒。「我並不欠你什麼,你憑什麼這樣傷害我?!」
「算你倒霉吧。」遇上他們這幫姓趙的混蛋。
一個又一個、一次又一次,好好的人生因他們而一再崩毀。
他面無表情,不痛不癢地說著,撩動她內心的屈辱與痛楚。
「滾出去!」理智崩毀,她氣得拿枕頭砸他,挫折失控地無聲痛哭。
王八蛋……
好痛……都是這個王八蛋害的,她心好痛、手好痛、頭也好痛……
悶着聲音哭得頭暈目眩,陣陣疼痛襲來,她迷迷糊糊地撫上額際,以為會像那一夜,觸着一片粘膩血漬,卻意外摸到潔凈紗布。
那道傷,被嚴嚴實實地里覆住,形成保護屏障。
她怔怔地仰眸,望向他。
那個人,仍舊不發一語地靜立一旁,沒離開,卻也沒再試圖上前。
他似乎,總是如此。隔着一段距離,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她的一切。
但那樣的距離,是她要的,他很清楚,她怕他。
與趙之恆的這兩年婚姻當中,見到這個人的次數並不多,他不像虛偽的趙之鴻夫妻,笑裏藏刀;也不像矯情的趙之驊,曲意關懷;他姿態冷漠,但——
除了那一夜,他其實不曾真正傷害過她。
這個男人很危險,只要他想,連趙恭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她從一開始就避他避得遠遠的,不去與他正面交鋒,但潛意識裏,總覺得非到必要,他不會對她出手,也沒必要對她出手……
趙之寒見她情緒漸漸穩定,淚水止住了,只剩下淺淺的抽息聲,眼神也恢復清明。能冷靜思考,看來應該是沒事了。
他拎起外套,轉身正欲離去,尚未移動腳步,衣角被人輕輕捏住。
低頭,順着那隻蒼白的柔荑,移向她無助的神情。
饒是鎮定如他,也不免一絲錯愕。
這是她頭一回,主動靠近他——雖然是因為別無選擇,必須攀附於他。
「你……」她開不了口,微慌的眸,帶着一抹不確定。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不對,但她想賭,賭趙之恆沒有看錯,賭他今晚出現在這裏,不是為了傷害她。
他靜止不動,並未揮手掙開。
她仰望他,也執拗地不肯動。
寂靜,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語言。
她的眼神,在問他:我可以相信你嗎?
你知道,盲目的信任,叫作愚蠢。他應該要這樣告訴她。
太習慣被質疑、被否定,就像方才她醒來時,一秒就決定了他的人格,他從來都無所請,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但是這樣的眼神,他不習慣。
最後,是他僵硬地先移開目光。
「……十分鐘。除了我,誰來都別開門。」
【第四章保你一生安穩】
他真的只花了十分鐘就回來,在樓下的購物街買回適合她尺寸的衣服。
一同走出飯店時,天色已經蒙蒙亮起。
他送她去了醫院。
這家醫院是趙夫人娘家的產業,現任院長是趙之恆的親舅。
說來,呂靜玢也是名門千金出身,標緻端秀、氣質高雅,要什麼樣的青年才俊沒有?偏偏瞎了眼看上趙恭,出錢出力幫着他白手起家,事業建立起來了,丈夫的心也野了。
因此,呂家對趙恭觀感自然不會太好,總罵他不是個東西,對趙家那群小崽子也沒什麼好臉色,趙之寒還算是能說上兩句話的。
好歹是養在趙夫人名下,孩子又小小年紀就沒了娘,事主沒了,火氣也就上不來,把氣撒在一個孩子身上有失厚道,更何況名義上,人家也是喊上一聲舅舅。
倒是好一陣子不見,在這時看到他,不免意外。
「你怎麼會跟小晚一起?」
趙之寒倚着牆面,手伸進口袋撈了撈,想起醫院不能抽煙,遂又放棄。「我家那點破事,你還不清楚嗎?」
呂豐年蹙眉,隨便起個頭,就知尾了。「一群小畜生!」
趙之寒朝病房門的方向望了望。「她還好吧?」
「輕微腦震蕩、右手脫臼、身上幾處外傷、血液里有藥物反應……除此之外,沒有造成更大的傷害。」
「那就好。」這句話,不只是對呂豐年說,也是對他自己說。
他趕上了,那就好。
八年前,他毀掉她,八年後,他至少阻止了別人再毀掉她第二次。
「開張驗傷單給我,回頭我跟大哥聯絡聯絡感情。」加上手機里的對話紀錄,足夠掐牢趙之鴻,確保他短時間不會再干蠢事。
呂豐年審視他,眼神里有探索、也帶些許玩味。「我很意外,你會插手管這件事。」
趙之寒自嘲:「我自己都意外。」話鋒一轉,風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聽說,她想做人工受孕?」
呂豐年挑眉。「你哪聽來的?」他不認為小晚會拿這事四處說嘴。
「小畜生偶爾也會做點人事,您堂堂的人類,就別跟我們混一塊了吧,『舅舅』。」他直起身,往病房走去。
呂豐年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沒好氣地笑罵:「小畜生!」好好講話會死嗎?分明是拐着彎在刺他:你日日掛在嘴邊的畜生都會做人事了,你好好的人不要犯賤去當畜生。
是說——
他玩味地打量那道消失在病房內的身影。
這個一向不管旁人死活的小混蛋,什麼時候,也懂得替別人着想了?
房門開啟,細微的動靜,立刻讓她自淺眠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