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暗暗思忖,他們稱呼陸繹為大公子,顯然這之間並不僅僅是錦衣衛中的上下級關係,應該是與陸家關係密切。沒想到陸繹將此事瞞得甚緊,說不定也叫這兩人暗中監視她,大概還是信不過她。
岑福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我知道你們是六扇門的人,暫時借調到大公子手下,本不該互相為難,但他意圖殺人,此事我須帶他去見大公子,請他定奪。」
「他是因為意中人死在阿銳手上,一時激憤才會想殺阿銳。」她連忙解釋道。
「我會把這些都向大公子稟報。」岑福轉向岑壽,「人在這裏不安全,你悄悄把人送到你房中去。」
岑壽點頭。
說罷,岑福走過來欲架起楊岳,卻被楊岳甩開。
「我自己會走。」他面無表情道。
岑壽在旁冷哼了一聲,岑福也不惱,淡淡道:「那自然更好。」
「大楊,你覺得如何了?」方才他吐了血,今夏很是擔心。
楊岳搖搖頭,並不吭聲,逕自出門去,岑福隨後跟上。
今夏遲疑片刻,終還是不放心,隨即快步跟了出去。
眼看着岑福帶着楊岳拐過樓角,她連忙跟着行到樓梯上,迎面正遇到欲下樓用飯的淳于敏和隨侍在旁的兩個丫鬟。
在看見今夏的一瞬,淳于敏臉色煞白,連話都說不出來。
「淳于姑娘,你沒事吧?」今夏好心問道。
見她又欺近,丫鬟急急忙忙護住淳于敏,大聲喝斥今夏,「你快走開,你怎麽一身都是血啊?」
今夏低首望去,這才發覺自己的衣衫上不知何時沾染了許多血跡,斑斑點點的,確實甚是可怕。她回想着,應該是楊岳吐血時不慎沾染上的。
「這不是我……」她話未說完,淳于敏的身子突然一軟,已然暈厥過去。
丫鬟再顧不上與今夏多言,急急將淳于敏扶回房去。
原來這位淳于姑娘有恐血的病症。今夏扶了扶額頭,心下難免有三分歉疚,待她繼續朝陸繹屋中行去,卻見岑壽出來,掩住門便立在房門外。
此舉的意思不言而喻,陸繹並不希望有人打擾。
她靠着牆逕自思量,猜想陸繹會這樣大概是礙於頭兒的面子,再說阿銳也還好端端地活着,他應該不至於對楊岳太過苛刻,於是她便先回房換衣衫。
房中,僅有的兩套換洗衣衫濕的濕、髒的臟,她猶豫了一會兒,只好先拿出沈夫人之前借她的那套衣裙換上。
在房中坐立不安地等了好半晌,直至聽見隔壁房間的響動,想是大楊回房了,她連忙出門竄過去。
「大楊……」
她的手剛剛觸到門上,本欲推門而入,聽見裏面響起「哢嚓」一聲,楊岳把門栓上了。
「大楊,你還在生我的氣啊?」她懊惱地問道。
裏頭是他悶悶的聲音,「走開,讓我靜一靜。」
他的性子素來溫和憨厚,但卻十分固執,他若當真動了脾氣,連他父親都不會與他硬來,只能等到他心境緩和之後再作商量。
當下,她也不敢再勸,只道:「那你自己靜一靜,千萬別胡思亂想啊。」
房間裏頭再無動靜。
她慢吞吞地回了自己房間,呆坐在桌旁,也不知該干什麽,只豎著耳朵留意隔壁房間的動靜,就怕他一時鑽了牛角尖會做出自殘之事。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有人敲她的門。
她有氣無力道:「誰啊?門沒關,進來吧。」
進來的人是岑壽,仍是一臉的冷然,跟棺材板沒啥兩樣。
「大公子讓你過去。」一副命令的口吻,十分生硬。
她原就心緒不悅,見他擺出官架子,頓時生出一股惱意,身子紋絲不動,只是問道:「他找我有何事?」
見她這副模樣,岑壽着實惱火,「大公子找你自然是有事,你不過是個小小賤吏,怎容得你多問?」
「我好歹是六扇門的人,只是暫時借調過來,為何不能問?」她冷哼道:「大不了,你去告我狀啊!」
「你還真的蠻橫起來了。你知不知道你方才上樓的時候把淳于姑娘嚇得暈過去了?淳于姑娘是何等身分,我告訴你,只這一條罪過就夠你在大公子面前吃不了兜着走。」岑壽怒氣沖沖地斥責她。
「砰」的一聲,她拍桌而起,嗓門一點都不比他的小,「她只不過是恐血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你方才把楊岳打得口吐鮮血,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知道楊岳的爹是誰嗎?他是六扇門赫赫有名的捕頭,我告訴你,只這一條罪過就夠你在六扇門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岑壽氣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你什麽你。」她余怒未消,「虧你也算個男人,居然衝著我大聲嚷嚷,以為我好欺負是不是?想挑軟柿子是不是?你有膽子就試試,看我會不會炸了你的手!」
胸中氣悶難平,她不願與岑壽待在一起,抬腳就朝外走,在門口處正好撞上陸繹。
也不知他在門外站了多久、究竟聽到多少,她愣了一愣,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憤怒,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只聽見身後的岑壽恭恭敬敬喚了一句大公子。
是,他是他們的大公子,自己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她將脖子一梗,朝陸繹乾脆道:「你要就去告狀吧,小爺我不伺候了。」
說罷,她立刻下了樓梯,消失在陸繹的眼界中。
【第四十三章古怪藍道長】
一彎溪水從山間蜿蜒而來,穿過小鎮,供鎮上的人淘米洗衣,再嘩啦啦地奔向下一站。
今夏出了客棧,過了橋,沿着溪水而行。
此時大雨已歇,日頭西沉,餘暉把溪水染成酒紅色,晶瑩剔透。
她行到石灘上,爬到上頭看日頭,眼看着它從山那邊落了下去,餘暉消失,周遭蒙上一層蒼蒼茫茫的灰白。
心中悵然若失,她坐下來抱住雙膝,愣愣地看着腳下的溪水。
「唰。」側旁傳來一聲輕響。
她轉頭看去,距離她約十幾步遠的溪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道士打扮的年輕人,一身半舊藍灰道袍,頭上束着髻,側着臉,看不分明,他正在垂釣。
天快黑了才來釣魚,此人怎麽這麽古怪?今夏暗暗想着,又多看了他兩眼。
那道士轉過頭來也看向她,繼而愉悅一笑。他的雙目湛然清明,笑容真摯,宛若孩童一般,縱然相貌尋常,舉手投足卻自有一股脫俗之氣。
今夏性情良善,也無遷怒旁人的習慣,一肚子的氣雖然還未消盡,但見他笑得這般好看,便也勉強撇着嘴,做出笑的模樣。
「你是哪個觀里的?」她喊過去。
那道士笑咪咪地指了指魚竿,又朝她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見狀便不做聲,抱着膝蓋歪頭看他垂釣。
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去,直至將周遭的一切完全籠罩在沉沉夜色之中,可以看見鎮上一家家的燈火亮起來,橘黃的、溫暖的,看得她心裏酸酸的。
她想家了,想着爹偷笑着從懷裏摸出一包豬頭肉;想着娘一邊替她縫補磨破的衣裳一邊絮絮地念叨她;想着弟弟趴在自己肩頭不屑地指出她在紙上寫的錯別字;連家中那股長年不散的豆腥味都讓此時此刻的她甚是懷念。
吸了吸鼻子,她深深吸一口氣,殘酷的現實就擺在她面前,她不得不把那副傷春悲秋的柔腸高高擱起,先考慮眼下該如何是好。
方才一時氣憤,衝著陸繹撂下狠話,往後該怎麽辦?
萬一他當真去告狀,砸了她的鐵飯碗,又該怎麽辦?
她惆悵地嘆着氣,就算她往好處想,或許陸繹不至於去告她的狀,可她如此頂撞,他來日必定是會找她麻煩的,究竟該如何才好,她着實煩惱。
「小姑娘,我請你吃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