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是給你的,是讓你替我端去給淳于妹妹,她是姑娘家,我不方便進她屋子。」他吩咐道,「你快端過去吧,薑湯要趁熱喝才好。」
「卑職……卑職遵命。」
同樣都是姑娘家,但身分地位不同果然就是雲泥之別。
她暗嘆着氣,把半濕頭髮隨意一挽,接過他手中的薑湯送去給淳于敏。
待她回來時,陸繹已經離開,卻有一碗冒着熱氣的薑湯正好端端地擺在她桌上。
她愣了一瞬,猜想大概是楊岳替她送來的。
「還是自家人好。」她心裏雖這麽想着,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嘆氣。
客棧里人多眼雜,雖然請店家特地將載着禮品和阿銳的馬車停入庫房中,楊岳還是不放心,用過飯後便匆匆趕到庫房,尋思着若阿銳還是昏迷就將他偷偷背上樓去,讓陸大人請個大夫來看看。
他掀開車簾,再挪開特地遮擋住阿銳的幾個禮品盒子時,沒想到就見到他的雙目已經睜開,定定地盯着馬車頂棚,一眨不眨。
「你醒了!」楊岳喜道。
聽見他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阿銳才緩緩把目光挪到他臉上,望了片刻,然後冷笑一聲。
他面上的傷尚未完全結痂,這一笑,傷痕牽扯着麵皮,越發顯得怪異至極。
楊岳倒不在意,安慰他道:「你身上的傷都已癒合得差不多了,只怕你現下會覺得癢得很,不過不用擔心,再忍耐幾日,待痂都掉了就沒事了。」
「你……」阿銳乾澀艱難地發聲。
見狀,楊岳連忙取了清水來,將他扶起,又餵了他一些清水喝下。
儘管嗓子潤澤過,阿銳目光中的冷嘲卻絲毫未減,看着楊岳道:「你救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楊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那一夜巷子裏的事,莫非你都忘了?」阿銳冷冷地看着他。
楊岳登時臉色大變,「你在說什麽?什麽巷子?什麽事情?」
「難不成你都忘了?翟蘭葉,愛別離,你都不記得?」
面上血色褪盡,楊岳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可置信地緩緩問道:「你是說,那不是一場夢,都是真的?」
阿銳大笑,面上的傷痕扭曲猙獰,「當然不是夢,那是我費勁安排的,就是為了讓你看見翟蘭葉死在愛別離當中,你怎麽會以為那是夢?」
「她死了」楊岳一時覺得喘不上氣,「她真的死了那不是夢」
這下子輪到阿銳愣住了。從陸繹找到翟蘭葉的金飾起,他就以為自己殺她一事已經敗露,沒想到楊岳竟然完全不知情。
「她怎麽死的是誰殺了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楊岳的神態已顯出癲狂,也不管阿銳是不是傷者,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衣領,力道之大,差點讓他窒息。
見他喘氣艱難,連話都說不出來,楊岳才略微鬆開少許,兇狠道:「你快說。」
阿銳冷笑道:「真正的兇手是你自己。」
話音剛落,楊岳就重重地給他當頭一拳,打得阿銳頭暈眼黑,面上數道傷痕迸裂開,鮮血滲出,甚是可怖。
「說,到底是誰?」楊岳怒吼。
「呵呵,若非你執意將她送走,她也不至於會死。」阿銳抿了抿嘴角的血,冷笑道:「你都沒弄清楚她是誰的人就敢把她送走,是你害死了她。」
「她是誰的人?說。」
阿銳嘿嘿笑着,卻又不語。
胸中滿漲着怒氣,楊岳猛力給了他兩拳,「說,她是誰的人?到底是誰殺了她?」
「你何必如此,其實她也沒受什麽苦,」阿銳已滿臉是血,笑着緩緩伸出自己的手,作勢在咽喉處一掐,「女人家的喉骨很脆弱,輕輕一捏,就碎了。」
「是你殺了她。」
楊岳連想都不想,雙目充血,兩手死死掐在阿銳的脖子上,用盡全身力道掐下去。
「大楊!」今夏不知何時已經衝進馬車內,一記手刃斬在他手臂的麻筋上,迫他鬆開手,「你瘋了嗎?不要忘了你是捕快,怎可任意殺人?」
從楊岳手中脫身的阿銳軟綿綿地倒在一旁,不受控制地連連咳嗽。
「他殺了翟姑娘,他殺了她。」楊岳如受傷野獸一般嘶吼着,「我看見她的那一晚不是夢、不是夢啊,她真的死了!」
終於,他還是知道了。
今夏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的神情落在楊岳的眼中,他頓時明白了,「你早就知道了。」
她艱難地點了點頭。
「何時知道的?」
「你告訴我夢見她死在巷中的那一日,我就已經知道了。」
楊岳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盯住她,目中有悲傷有憤怒有失望……等等諸多情緒交織複雜。
「你為何不告訴我?」他怒道。
「我就是怕你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她也是滿腹無奈,「這件事情牽扯太大,我不敢告訴你,我……」
「你、你怎麽能……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對她……」有淚自楊岳的眼中滾出,像是燙得灼人,「你怎麽能瞞着我,怎麽能?」
「我錯了,大楊,我錯了……」她懇切地望着他。
他靜默了好一會兒,不再理會她,轉頭看向阿銳,一手已從靴筒內抽出隨身匕首,身子迅速欺過去。
「大楊,不可以。」她急忙阻止。
「我什麽都不能為她做,只剩下這件事可以。」楊岳低沉道:「是他殺了她。」
「大楊,你不能殺他,真的不行。」
一想到阿銳身上想必還隱藏着許多秘密,她也急了,伸手要去奪楊岳的匕首,但他牢牢握住,紋絲不讓。
一把匕首被兩人搶來搶去,刀光雪亮,映着阿銳漠然的面容。
「大楊,不要忘了你是捕快,不能私下殺人。」她搶不下匕首,只能苦苦相勸。
「我只知道是他殺了翟姑娘。」楊岳恨恨道,雙目通紅。他的氣力原就比今夏大,現下猛一用勁便將她的手甩開。
她搶不過匕首,只能轉而護住阿銳。
正在此時,馬車側板被人以猛力硬生生卸下,有一人立在馬車外,掌風渾厚,擊向楊岳的背中央——正是今夏疑心許久的車夫之一。
「大楊小心!」她疾聲喝道。
感覺到背後有勁風襲來,楊岳欲側身躲避,卻已來不及,背後重重挨了一掌,立刻噴出一口血。
見楊岳被襲,今夏再顧不得阿銳,順手在近旁抓了禮品盒朝那車夫砸過去,隨即揉身撲出車外,連環掌直取車夫。
她此番原是來尋楊岳,兵刃皆未帶在身側,加上內力有限,比不得那車夫內功渾厚,與他拚掌實在占不得上風,不一會兒便甚感吃力。
「大楊快走,去稟報陸大人!」她朝楊岳急道。
楊岳正欲走,門口處卻又進來一人,正是另外一名車夫。
「岑壽,住手!」他喝道。
正與今夏交手的車夫就是岑壽,以掌風逼得她退開數步才停手,冷冷道:「他們方才要殺車上的人。」
今夏聽得一愣,難道他們是來保護阿銳的?
門口處的車夫掃了今夏和楊岳一眼,「你們為何想殺他?」
岑壽又開口,解釋得清楚一些,「岑福,是這樣的,男的要殺人,女的想攔,不過沒攔住,故而我才出手。」
今夏扶住受傷的楊岳,惱怒道:「你們究竟是何人?」
岑福與岑壽對視一眼,片刻之後,岑福自懷中掏出一塊制牌亮給她看,上面赫然是一個「錦」字。
「你們是錦衣衛」她不禁訝異,繼而便是懊惱,他們的行路步態與說話口音皆露出蛛絲馬跡,自己早就該看出來才對,「你們是從京城來的?陸大人認得你們?」
「我們奉大公子的命令暗中保護車上的人。」
大公子,應該就是陸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