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概是她煩惱得太出神了,此前一點聲音都沒聽到,那道士冷不防就無聲無息地從她身側冒出來。
今夏吃了一驚,瞠目看着他,「你是什麽人?」
那道士攤着手,「我就是個道士。」
「即便是道士也有個名號啊。」
他低頭想了片刻,「我穿藍衣,道行不高也不低,不妨就叫藍道行吧。」
這人倒是有趣得很。今夏頓了頓,喚道:「小藍道長。」
「這個稱呼也行,既親切又朗朗上口。」他似乎很歡喜,旋身從大石躍下,招呼她道:「快來吃魚。」
看他躍下時的身姿翩然若蝶,輕功竟是極好。她躍下大石走過去,才看見所謂的魚竟然是一條條風乾的小魚乾。
「這是你從溪里釣的魚?」她提着魚乾問他。
他搖搖頭,認真道:「我是個道士,雖說不必戒葷腥,但也只能吃三凈肉,怎麽可能釣魚給自己吃呢?」
「那你剛才不是在釣魚嗎?」她詫異地問道。
他把魚竿遞給她,只見魚線上根本就沒有綁魚鉤,卻垂着一個銀制小鈴鐺。
她搖搖鈴鐺,不響,再仔細一看,原來裏面沒有鈴舌。「把這玩意兒放水裏做什麽?」
「用它可以感知水底的暗流。」
「水底的暗流?」
小藍道長立在溪邊,望着在夜色中流動的溪水,答道:「你不要看這溪水面上平靜,水底下卻是激流暗涌,這些魚兒逆流而上着實不容易。」
看不清他的臉,聽着他的話,她總覺得他似乎意有所指,卻又不知他究竟指的是什麽。
「有些魚兒游不上去就沉在溪底,屍首層層疊起,反倒托住其他的魚,讓牠們得以順利前行。」他靜默了一會兒,轉過來笑了笑,忽然換了話題,「這魚乾是不是太咸了?其實把它裹在飯糰里吃,味道還不錯。」
一陣夜風拂過,山林間樹木搖曳,沙沙作響。
小藍道長側頭往山林方向望去,收起魚竿,朝今夏笑道:「我去鎮上討些飯做小魚乾飯糰,你也來嗎?」
她搖搖頭,她還沒想好該怎麽回去面對陸繹。
小藍道長也不勉強,反倒笑得越發愉悅,「如此也好,將來有緣的話,我再請你吃。」
她點點頭,拱手道別,「道長保重。」
石灘上這般崎嶇難行,不料他才眨眼間卻已行遠,背影很快就隱沒入夜色中。
方才有小藍道長打了個岔,現下她又是獨自一人,煩惱再次翻騰上來,隨手撿了一把小石子在溪面上打水漂。
「咚、咚、咚……」小石頭跳躍過溪面,最後沉入暗處。
一把小石頭扔完,她轉身正想再撿一些,卻看見有一隻手伸過來,攤開的掌心上是五、六顆光滑潤澤的鵝卵石。
她抬首看向手的主人,隨即怔住。
陸繹翻撿着自己掌心上的鵝卵石,自顧言語道:「打水漂的石頭得挑扁平的,這樣才能彈得起來。這個不行,太圓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遲疑地開口道:「大人,你、你……你不氣嗎?」
此時,他方抬眼瞥向她,奇道:「我以為是你在氣我。」
「呃,我確實是……」她訕訕道:「你不會真的想去告我狀吧?」
他把挑出來的小石頭一古腦兒地全放到她掌中,挑眉看她,「後悔了吧?就知道你會後悔。你倒是痛快,逞一時之勇,若不給你個台階,我看你要怎麽下。」
不知怎的,聽他這麽說,她眼中不由自主地竟瀰漫起一層水霧,連近在咫尺的陸繹都變得模糊了,「我不是故意要嚇唬淳于姑娘的,你不能因為這事責怪我。」她低下頭,咬着嘴唇,「我不知道她會恐血……」話未說完,她已經被攬入他的懷中。
他一手緊摟在她的腰上,另一手扶在她腦後,將她的頭擱在自己肩膀上。
「以後若是難過了,我的肩膀可以借你。」他的聲音就在她耳邊響起,帶着些許嘆息。
這般親密的舉動,即便今夏再怎麽後知後覺也不得不意識到她與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一刻,她的心亂了。
尚有一滴小淚珠掛在眼角,她卻渾然忘記方才為何而傷心,怔怔地靠在他肩上,反覆思量着他的話。半晌之後,她猛然抬頭,雙手用力一撐,掙開他的懷抱,往後退開。
「你、你、你……我雖然只是個小吏,你不要以為可以隨便輕薄我。」她惱怒。
陸繹往前邁步,靠近她微微皺眉道:「明明是你先輕薄我的,你居然還惡人先告狀?」
「我?」她又急又驚,「我何時輕薄過你?」
「在沈夫人家中,你親口向我承認的。」他的手指順勢撫上她的嘴唇,藉著月光,歪頭細細研究,「上面的牙印這麽快就消了?」
「那那那那是為了喂你喝葯,怎麽能算是輕薄呢?」
他迫得這般近,她不得不再往後退去,卻因心慌意亂被石灘上的亂石絆住,身子一歪差點摔倒,幸而他眼疾手快,又將她撈回懷中。
她正欲掙開,就聽見他低低道:「別動。」
以為有什麽異常情況,她本能地定住身體。
下一刻,他微側着頭,溫柔地親上她的嘴。
他的嘴唇有些發燙,先是落在她的唇角輕輕地抿了抿,這讓她感覺到一點搔癢,她的背脊迅速僵直。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他略微移動便吻住她柔軟的唇,反覆輾轉吮吸,力道一點點地增加。
對此事的陌生,讓今夏慌張得都快站不住了,連手都不知該擱在哪裏。
發覺到她的不知所措,他輕輕離開她少許距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幾乎忘了該怎麽呼吸,她的腦子裏亂糟糟的,就像夜裏所有的星星都偏離了軌跡,每一顆都變成流星,在空中到處亂竄,完全沒有秩序和章法可言。
「你……」她開了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接過她的話,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我想過,將來與我相伴一生、生兒育女的女人是什麽樣子,卻是怎麽也沒想到會是你這個樣子。」這話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過。
她覺得眼前的事情簡直就像在作夢一樣,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不會是打算娶我回家吧?」
他點頭,「我正是這麽想。」
她猛力掐了自己的臉,疼得直呲牙。「你當真?不是為了占我便宜?」她皺着眉頭,「我娘說了,但凡只想佔便宜又不肯成親的男人都是登徒子、浪蕩子、無恥淫賊。」
他繼續點頭,「你娘說得很對。」
饒是他如此坦然,她還是滿腹疑慮地看着他,緊接着把手中的石頭都丟了,抬起手在他麵皮上又捏又掐。
「你在做什麽?」他的麵皮被她扭成奇形怪狀。他完全弄不懂她的腦子裏在想什麽。
「陸大人不會這樣。你肯定是別人易容改裝,想來誆我的。」她言之鑿鑿,手在他的麵皮上拉了半天,卻什麽也沒拉下來。
這輩子還沒被誰這麽蹂躪過自己的麵皮,他當下只能無可奈何地看着她。
「奇怪了,你真的是陸大人?」她只能訕訕地收回手。
「這下肯相信了?」
沒想到她仍舊搖頭,「還是不對,你怎麽可能會這樣說?肯定有什麽不對勁,我得好好查一查。」
這一聽,他都已經沒脾氣了,「你打算怎麽查?」
「你今晚會不會吃錯了什麽東西?」她思量着,「說不定那家客棧藏着什麽奇人異士。你聽說過降頭師嗎?還有苗蠱什麽的,都是很邪門的玩意兒,能讓人身不由己,我得去查查才行。」話音才落,她轉頭就走,走得還很快,剩下他孤身一人在石灘上搖頭嘆氣。
這晚,今夏把客棧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除了發現帳房先生與對門買豆腐的寡婦很有些曖昧、後頭廚子偷藏了半斤豬肉之外,別的什麽都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