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是個賭鬼。」她嗤笑一聲,「再多的錢,給了賭鬼都是丟到水溝里,十億和十元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都只在眨眼間就可以消失不見,他並不會因此不再騷擾我,只會再次獅子大開口,要得更多。當年,他甚至曾經拿我威脅我媽,不給他錢,他就要把我賣去——」她頓了一秒,握緊酒杯改口道:「換錢。」他猜他曉得她原本要說什麼。人類都是自私的,為了私利,什麼都做得出來。深吸口氣,她放下酒杯,苦澀但誠實的說:「如果要我選,與其把錢給他,我寧願拿去丟到水溝里。」
「你也可以找人幹掉他。」
他提議,像在聊天氣。
她輕笑出聲,「說真的,我想過,但那是違法的,而且我也不想為了那混帳,在牢裏待一輩子。」
她抬手將落下的長發往後搖到耳後,輕輕的一個動作,卻扯痛了頭皮,她疼得瑟縮了一下,一滴淚珠再次不受控制的飄出眼眶,她惱怒的咒罵著:「該死,我不該留長發的……」
「為什麼?」他問。
她一僵,好半晌,才開口道:「那……讓他更容易傷害我。」
長發只會讓那人更容易抓住她,讓她無法逃開他的暴力,她以為自己早學會教訓,國中之後,她就不曾把頭髮留長,但三年八個月的自由,讓她以為那人已經是陳年往事、陳舊泛黃的相片,只在惡夢裏張牙舞爪。她在忙碌的日子中,任柔軟的黑髮恣意生長,她總告訴自己沒空去剪,事實是,她喜歡看見鏡中長發的自己,那讓她感覺自由獨立,而且惡夢已經遠離。可惜一切只是幻影。
她深吸口氣,決定明天就去把頭髮剪短。
放下杯子,她帶着包着冰塊的毛巾,滑下高腳椅,直視着他道:「我想我應該謝謝你。」
他輕輕搖晃着酒杯中的液體,只道:「記得煮飯就好。」
「我會的。」她轉過身,朝客房走去,卻聽見他在身後開口。
「不要改變你的模樣。」
她一愣,回首看他。
他拎着酒杯,提醒她,「不要為了他,那會讓他覺得他贏了,別讓他操縱你。」
他說得對。
在成長期間,她一直在那人的暴力陰影下過日子,她再也不要受那王八蛋影響操縱。
「我會留着長發。」她說。
「很好。」他滿意的點頭,嘴角微揚,「我喜歡你長發的樣子,你把頭髮放下來很好看。」他的坦白,教她無言以對,只能沉默轉身回房。冰塊的冷,沁進她的肌膚,小臉卻莫名有着火辣辣的燙。
輕輕的,她合上房門,然後鎖上。
她知道,他會聽見上鎖的聲音,讓他以為她膽小又小心眼吧,總比讓他誤會她不鎖門是個邀請的好。
你把頭髮放下來很好看……
只是一個小小的稱讚,她不該感到高興,不該有所期待。
她要應付的事情太多,不需要再多一個感情負擔。
她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現在這樣就很好,她不想和任何人牽扯太多,她不想在乎任何一個人,她不想感受到心痛和那無止境的絕望。
門外那個男人,對她來說,是絕對不能碰觸的一個。
他是有錢的大少爺,她只是個清潔婦。
麻雀變鳳凰只存在電影情節,灰姑娘也只是童話故事,幸-福美滿的結局更是都市神話。他不可能對她真的有興趣,就算有,也只是玩玩而已。她不要,絕對不要和媽一樣,傾盡所有愛上一個人,然後不斷承受以愛為名的傷害。
身體的傷痛,會好。
心痛不會。
她知道,比誰都還要清楚,她親眼見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她的母親因為愛情而枯萎死去。
她絕不要像她一樣。
現在,這樣就好。
她將他鎖在門外,也將自己蠢蠢欲動的心重新死鎖。
她轉過身,拿着冰塊敷着臉,到浴室洗澡換衣。
凌晨一點,她終於熄了燈,躺上了那張柔軟的大床。
她閉上眼,房門外,悄無聲息。
你把頭髮放下來很好看……
他的聲音,悄悄在耳邊響起,教她心頭微顫,輕暖。
別想了。她告訴自己,卻不由自主的輕輕嘆了一聲。如果只是在夢裏,假裝一下應該沒關係,假裝他是真的對她有心,真的在乎關心,真的喜歡她留長發的模樣,真的認為她……好看。那聲稱讚,對他或許沒有意義,對她卻不然。
同情也好,憐憫也罷。
她偷偷把那小小的稱讚,收到心裏的箱子,藏起來。
她聽不見吵雜的聲音,沒有車沒有人,只有舒適的安靜。
他應該睡了,她猜。
但屋裏還有另一個人這件事,讓她莫名安心,她並不孤單。
她在黑暗中,漸漸放鬆,沉入柔軟的床里,快睡着時,才想到一件有點奇怪的事——
那個男人沒穿鞋。
整個晚上,他一直赤着腳……
【第十五章】
「你沒穿鞋。」
「我不喜歡鞋?」
「我是說昨天晚上,你在我家那裏時。」原本吃着牛奶炒蛋和生煎培根的男人,停頓了一秒,然後抬眼看她,眼也不眨的說:「我有,穿皮鞋,黑色的那雙。」
他沒有。
她一開始也以為是她記錯了,但今天早上,她起床時,清楚看見地板上有着骯髒的腳印,從露台那邊,穿越客廳,直到玄關那裏,還有他回來后,走到吧枱的痕迹。
但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讓她懷疑起自己模糊的記憶。
昨夜有太多的驚嚇,她並沒有真的注意,也許她看錯了。
或許……那是他在露台弄的?昨夜,外頭下了雨,雖然沒有一片泥濘,但這幾日的確有些風沙,他是有可能早上到過露台,然後進來踩髒了地。如果他到了那空無一物,只有邊牆的露台,那實在不是個好現象,她也不想提醒戳破他的謊言。
她沒有再多加質疑。
她替那個才剛爬起床,頂着一頭毛躁長發的男人倒了一杯加熱過的溫牛奶,放下一盤生菜色拉,然後離開。
「你要去哪裏?」他問。
「回去整理東西。」她拿起背包,摸索着鑰匙和錢包,確定它們都在裏面,邊道:「屋子的門鎖壞了,我得請人修好,把房間整理乾淨,才能和房東退租,這事越早解決越好。」
「你還沒吃飯。」
「那是你的早餐,不是我的。」她拿起外套,「我會在路上買三明治。」
她把自己和她分得那麼清楚這件事,莫名讓他額冒青筋,想也沒想,他脫口就道:「我不要自己一個人吃飯!一
她一愣,停下穿外套的動作,錯愕的抬首看他。坐在餐桌上的男人,臉上有着明顯的惱怒,她懷疑他是在氣她還是氣自己不小心把內心深處的渴望說漏了嘴。
「坐下。」他命令,滿臉不爽。她挑眉,提醒道:「你忘了說請。」
他眼角一抽,握緊刀叉,卻仍是開了口:「請坐下。」
她脫下外套,走回桌邊,替自己拿來一組餐具,然後拉開椅子坐下,不過還是忍不住抱怨,「晚點我還得趕上班,你會害我遲到。」
「你不會。」他重新低頭,戳着他盤裏的食物,宣佈道:「我會開車載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