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李玥兒

午飯後剛到公司,王浩便遞給我一份文件找郭總簽字。

這是我第二次進郭總辦公室,巧的是他又在通電話。不過今天氣氛明顯比較輕鬆,我看見郭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這讓我暗自慶幸。

我將文件遞到郭總跟前悄聲告訴他需要簽字的地方,他點點頭,掃了幾眼,大筆一揮寫上名字。我正欲離開,突然聽見他叫住我道:“你是行政部的李玥兒嗎?”

我沒想到他會問起我,連忙轉身點頭答應。

“你文筆不錯,上次那個宣傳稿寫得很好,王浩也幾次誇獎你,好好乾!”

我看到他電話仍然通着,卻臨時對我說出這些話,言辭間充滿溫度,頗讓人感動。雖然我知道這些鼓勵可能更多地來自於他今天的好心情,但我仍然是驚喜的。畢竟,讓公司老總記住自己的名字,終歸是一件好事。

“謝謝郭總,我會繼續努力”。

郭總滿意地點點頭,我走出他的辦公室,心情也似窗外艷陽般明亮了起來。

給王浩復命的時候,他盯着我看了好幾眼,“今天氣色不錯啊,遇到什麼高興的事情了?”

我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因為得到了老闆的誇獎,“哪有啊,王經理,難道我平時臉色很差嗎?”

“那怎麼可能呢?!咱們行政部的美女那基礎條件,就算生病也賽西施啊!只是今天難得見你這麼輕鬆的樣子嘛!”

我被他說得一笑,“領導,咱們行政部可沒有輕鬆的差事,我工作多着吶,哪裏輕鬆”

“呵,小李同志,現在你也跟着那一幫猴兒們學油了啊,把咱們老祖宗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優良作風全丟光啦!唉,咱們部門最後一方凈土也被污染了~”說著搖頭作扼腕狀。

我卻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漲紅着臉說“王經理,這還不允許開玩笑了么?”

“允許,當然允許!”王浩嗓門提得老高,“你還是第一次跟我這麼輕鬆地對話呢,我高興還來不及,這才像咱們部門的人嘛,沒辦法,我這就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一個老油子帶出一堆小油子,你不知道,你之前老那麼文靜拘謹的,與咱部門的價值觀簡直不符啊,嚴重影響部門和諧,我早就想找你談話了!”

他居然油嘴滑舌地胡謅出這麼一堆歪理,我“噗嗤”笑出聲來,“是嗎?那我一定好好自我反省,免得被組織談話”。

“哈,這就對啦!咱公司家大業大,行政部怎麼輕鬆得起來啊!唉,命苦不能怨政府。”他正自感嘆,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哎,我說,咱們不輕鬆,但今天郭總肯定輕鬆!你知道嗎?咱們陳總要回來嘍!”王浩拍拍桌子感嘆道。

“陳總?哪個陳總?”我心裏突然有一種預感,笑容也僵在了臉上,原來今天郭總的和顏悅色果然事出有因。

“陳然陳總,咱們凱然的創始人之一,之前有跟你提過的。”王浩自顧自地回憶道,“陳總,那可是技術能手啊,你知道嗎?咱們公司的拳頭產品就是他研發出來的,你看,就這一項技術,就讓凱然稱霸這麼多年,即使今年那替代產品的事兒,也沒奪了風頭去,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一直被追趕,從未被超越’!對,就這句,說的就是他!”

王浩兀自滔滔不絕,我的心口卻被猛地一擊,似乎有一道光在我眼前閃過,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每次提到陳然,彷彿都有萬千情緒在我體內升起熄滅,讓我不得解脫。

“陳總這次回來,肯定是為那替代產品的事兒;你不知道,郭總能把他說回來,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這下可好了,研發部肯定開心了,主心骨回來了;銷售部估計也鬆了口氣,不用背黑鍋了唄,嘿,郭鑫這小子不知道得到消息沒,我得給他去個電話好好說道說道。”

王浩思緒轉得飛快,言語間已經拿起了手邊電話。我見狀便自動告退,王浩一邊撥號還一邊不忘跟我吩咐,“對了,小李,陳總明天下午兩點的飛機到達C市,你跟我去接他,你把相關事宜安排一下。”

我猛地一驚,這麼說,我明天就會見到陳然了。

走出王浩辦公室,外面不知何時下起雨來,剛剛還燦爛明媚的天空也漸漸陰了下來。那雨下得不急不徐,淅淅瀝瀝只如牛毛,卻也是連綿不斷,漸漸織成巨大的雨簾,把偌大的城市全都罩在一片茫茫暗色里。我的心被陳然突如其來的回歸攪得雜亂紛紛,和着雨點落在窗棱上似有若無的滴答聲,彷彿一口看不見的鐘,固執地計量着我與他毫無交集的前世今生。

秋風秋雨愁煞人,還沒正式入秋呢,這天地倉皇便如此迫不及待,我不禁一陣煩躁,我這是怎麼了?

陳然,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如何讓我這般獨坐心搗?

揉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按照王浩的要求聯繫好了接機事宜,我放下電話,突然手機短訊鈴聲響起,拿起一看,原來是喜羊羊報喜。

“我們陳總要回來了耶,你知道嗎?這下我們部門可算解放了。”

又是陳然,我今天是躲不過了么?望着喜羊羊的短訊,心裏兀自嘆氣。想了想問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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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不關心我了,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們研發部有多頭疼嗎?都是被那破產品給害的,現在陳總回來了,咱們終於有主心骨了”

“沈經理不是你們的主心骨嗎?”

“沈大志那廝,還是陳總帶出來的徒弟呢,哪能和師傅相比!嘿,你能不能不提他,研發部的人天天把我和他送作堆,這出了研發部,還得緊箍咒似地聽到他的名字,也忒讓人煩躁了,現在我最想聽到的是,你,李玥兒同志,雙手合十向我祝賀”

“呵呵。恭喜”

“你好冷血”

“大小姐,我正忙呢”

“行行行,不打擾你。你們行政部的個個都是冰美人,惹不起惹不起。哎,對了,你知道陳總長什麼樣嗎?聽說人可是青年才俊一枚,研發部終於有點秀色可餐的了,這兩年苦了我的眼啊~!”

喜羊羊又陷入她那八卦花痴中,也不知哪裏道聽途說的這些,我笑着搖搖頭,便不再理她。

可她的話卻似勾起了我心底隱密的心思,陳然,這個我明天即將見到的人,他會是什麼樣子呢?

我發現自己居然也如喜羊羊般迫切地想把那個名字和實際的輪廓聯繫起來,李玥兒,你什麼時候成了如此急不可耐以貌取人的人了?

沒想到這念頭竟然一發不可收拾,好像一隻無形的手推搡着我,讓我那麼急切地想知道一點有關陳然的訊息。猛然記起曾經在公司的一篇新聞中看到過他的報道,手忙腳亂地找了出來。

那只是三年前他陪同政府領導視察公司的一個側影,能看出他身材偉岸精幹,舉手投足間內斂沉穩,王浩說他是做技術出身,確實能窺見一二。

照片並不清晰,也無過多推敲價值,我關掉電腦頁面,突然覺得自己很是可笑,這算什麼?少女的思春之心?還是世人的獵奇心理?我在幹什麼!

且不說陳然根本不知道有我這號人物存在,即使知道,我和他也不過如其他所有人一樣僅僅是凱然的老闆和下屬而已,如今我卻為他這般自憐自艾左右不定,實在是一件毫無意義又好沒意思的事情。

我有點唾棄我自己。

抬頭望向牆上的掛鐘,已到下班時間,收拾好東西,將盤上的髮髻放下,一不留神指甲又刮到脖子後面的痣,生疼。

小時候聽母親說我這顆痣是娘胎裏帶來的,還不小,好在生在脖子後面,平時有長發遮住,倒也無妨,只是偶爾手指碰觸,會有疼痛感。後來漸漸長大,在小說里看到說這是苦情痣,可我從小到大於感情一事太過乏善可陳,青春期時有過那麼點懵懂情緒也無聲無息早被雨打風吹去,實在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體驗,便覺那小說故事寫給人看,總得編造些奇聞逸事來吊足大眾胃口,終是些無稽之談罷了。

還想那麼多幹什麼,李玥兒,收拾東西,下班!

陳然

自從上次夢境后,我似乎一直陷入一種莫名的情緒中。心裏彷彿有無端人事擱着,拾掇不起又放心不下,細思量間卻又不見蹤跡,讓人精神懨懨,不在狀態。

更奇怪的,最近很容易走神,路過街邊的飾品店,我會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像一個喜愛首飾的女人一般望着一枚翡翠簪子出神;坐在咖啡店裏,我會獃獃地看去很久,只因對面坐着一襲綠衣的女子,直到對方用異樣的目光打量我,有的還威脅似地對我翻着白眼,估計把我當成了變態;甚至面對晨曦的霧靄,黃昏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我也會感慨萬千,心底竟湧上不可名狀的柔情和悲傷,還有,似有若無的心痛。

這般心痛的感覺,在剛才郭凱電話里叫“李玥兒”時,達到了高潮。

李玥兒,李玥兒,我默念着這個名字,卻發現每多一次,那心痛便更加深一些,彷彿鑽進了我的血管,隨着血液流動赤裸裸地在全身遊走泛濫,叫人慾罷不能,以至於郭凱後來在電話里口若懸河般表達他的激動興奮我也頓時沒了興趣。

我這是怎麼了?

難道這些都只是因為我的離開讓人變得多愁善感而已?

苦笑着搖搖頭,陳然,你居然也有如女人般失態的時候?

但不得不說,自從決定回歸凱然後,除開這些抓不住弄不明的離愁別緒,我的內心其實是愉悅的,那種久違的熱情再度活躍,彷彿塵封的細胞突然被注入了新的基因密碼,迅速分裂生長,讓人重新容光煥發。

連小娟都不無酸楚地自哂道,“看來我終究比不過凱然啊,跟我在一起這兩年,什麼時候見你這麼精神抖擻腳下生風過?”

我一愣,卻無言以對。

小娟最近回家時間越來越晚,身上的煙酒味揉雜着刺鼻的脂粉香,頹廢而濃烈,讓人很不舒服。我不知道為何一個小小的衛生局也有這麼多的交際應酬,但每次無意中問起,她卻總是一副不耐煩解釋的樣子,尤其在她認定我拋下她重回凱然後,對我的關心和善意更是一臉漠然和不屑,如此幾次三番,我也沒心情多問了,只叮囑她別喝太多,畢竟身體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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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重回凱然後我們已有好些天沒好好說話,面對即將到來的分別,似乎大家都有些無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好幾次半夜醒轉,枕邊空無一人,我看見小娟一個人站在陽台上對着電話悄悄說著什麼,手裏的煙頭在蒼茫夜色中閃着清冷微光,我不知道她在和誰通話,但極力隱忍的抽泣聲和細細無力的低語仍扯得我一陣陣心疼,繁華落盡,午夜夢回,單薄蕭瑟的背影下,她終究仍是那個渴望愛人陪伴、不用費力生活的弱女子罷了。

真的,有那麼一刻,我覺得自己快要放棄回歸凱然了,但當太陽升起,新的一天來臨,小娟熟練地對着鏡子把自己重新包裝成都市麗人時,面對那張熟悉卻陌生的臉龐,我又感到那一刻的心軟像幻覺般不真實。

那些逝去的夫唱婦隨的美好,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安穩平靜,似乎就在昨天,又彷彿隔了一個世紀。

最終我們還是沒能把酒盡歡話別離。

即便如此,我還是在公寓附近租了套房子,把我的父母從N市接了過來,我這長期在外,有父母照應着,對小娟來說總會好點,我也能放心一些。

突然發現自己能做的也就這樣了,一聲嘆息。

臨走前,父母念叨着讓我去寺廟燒個香。兒行千里母擔憂,他們的想法很單純,出門在外,保個平安。放在以前對我這慣走大江南北的人來說肯定是不屑一顧的,這次卻鬼使神差地動了心。或許我和小娟如今的關係終歸成了我心頭一結,又或許最近那些不明所以的情緒和那莫名其妙的夢境讓我覺得心神不寧,總之,挑了個不是周末的早上,避開假日裏擁擠的人流,我來到了一空寺,這座在H市不甚出名卻歷史悠久的千年古剎。

一空寺座落在H市市郊雲山上,取“萬宗歸一,萬緣皆空”之意。寺廟始建於唐代,明清兩朝遭遇大火受損,后經修繕整葺而成。因着遠離鬧市,建制規模與城裏有名的皇德寺、靈水寺等皇家寺廟相距甚遠,平常也鮮有人來,此時天邊晨曦微露,雲山上薄霧繚繞,氳結着水汽蒸騰,廟裏鐘聲陣陣,空曠遼遠如仙樂裊裊不絕於耳,仿若世外桃源人間仙境,讓人心曠神怡,頗有身在何處今夕何夕之感。

進了寺廟,只見人影寥寥,有香客二三依着既定程序對着四方八面燃香跪拜。主殿裏一眾僧人趺坐誦唱經文。我並不屬虔誠弟子,也不知具體講究,便學着別人先往殿門口的功德箱中隨喜功德,然後從旁邊的台案上拿起三柱香,點燃插到殿外的香爐里,爾後雙手合十許下願望,躬逢跪拜后便禮成結束。

其實我的願望很簡單,生活平靜,內心安定,可最終我仍然走上了一條相反的道路,在南轅北轍中又乞求平和安寧,是不是太過貪心了?

罷了,算是了卻父母一個心愿吧!

我微微一嘆,準備離開。行至廟門前,只見門口擺着一方矮小桌椅,桌上一本厚厚的功德薄,積年累寫后已是舊得發黃,旁邊一支簽筒,裏面裝着數十支紅頭竹籤,那簽看上去有些年月,黑油油早已辨不出竹子本色。一位看上去大約六十來歲的老僧坐於桌前,一筆一劃小心翼翼地謄抄着經文。

我心下一動,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掏出一百元錢遞與那僧人,只見他雙手合十默念一聲“阿彌陀佛”,接過錢去,問了我的姓名,恭謹地在功德簿上寫下。爾後遞過簽筒,對我頷首道,“施主,請抽籤”

見我不明所以,他旋即解釋道,“本寺遠離塵囂,香火自是比不得那皇家寺院,慕名而來者,皆成就本寺佛緣,本寺規矩,均贈簽一支,以合眾緣。”

原來如此,抬眼看去,只見老僧面含微笑,聲音平靜又不失莊重,我不禁也肅然起來,略一定神,便就着那簽筒中離自己最近的一支取了遞與老僧,靜待下文。

“第十九簽君問歸期未有期並蒂花開兩不知紅塵來去皆定數千年聚散終有時,嗯,中平簽”那老僧捋着鬍鬚反覆念了兩遍簽文,沉默半晌,爾後抬眼對我說道,“施主,不知你所求為何,單從這簽文上來看,當是滄海桑田終歸於平寂的意象。紅塵紛擾,不外乎利與情二字,然二者世人雖苦苦求覓,卻實則於輪迴中早有定數,來之則安之,去之亦任之,俱都是眾緣相合而已,施主也要放寬心才好。”

老僧的話言猶在耳,我卻當場愣住了,彷彿覺得冥冥中似真有神靈般,如此通曉世人心障,近來所有不可名狀的煩亂心緒在這幽深古寺慈悲菩薩面前一覽無遺,這碌碌人世中的累累牽絆、分分合合,原來早已在三界輪迴中因緣註定,你我都不過是按照腳本到這人間戲台走一遭罷了。

那麼,對於我和小娟,是否也到了這齣戲中場休息的時候?

來之則安之,去之亦任之,既如此,就讓距離和時間填滿我們上下半場之間的等待與沉默吧。

山間氤氳霧氣早已散去,日頭明晃晃地掛在山顛,灑下萬道金光,耀得人睜不開眼睛。我從車的後視鏡望去,一空寺在萬丈光芒中被掩進更深的山林深處,在我身後漸行漸遠,再也看不見。

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已經在飛往C市的航班上了。

來之則安之,去之亦任之。

事已至此,就這樣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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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的天涯是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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