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李玥兒

天高雲淡,夏日的暑熱還未退去,街道旁濃密的桂樹已將空氣釀得香甜豐滿。我穿了一條翠色的長袖雪紡連衣裙,層疊的裙擺像荷葉般鋪散開來,腳上的白色高跟鞋恰到好處地點綴,襯出自己的雪白肌膚和嬌好身材。

我喜歡這樣的打扮,清爽而雅緻。

其實今天是我第一次穿上這條翠色長裙,之前在商場裏看見時便覺非常喜歡,尤其那大大的裙擺,像極了少女嬌羞漫溢的柔情繾綣。只是礙於翠色終歸比較亮眼,低調如我一向不喜被人注目,買回來后便將它束之高閣,只飽眼福罷了。

只是今天不知為何,早上臨出門前,站在試衣鏡前望着這條裙子,輕輕摩挲着它冰潔細碎的絲絛,竟是心動不已,彷彿有一個聲音總在我耳畔縈繞,“李玥兒,穿上它,今天你要穿上它”,不及多想,我竟鬼使神差般一改往日顧慮,直直褪下已經穿好的灰色套裝,將這條裙子穿在身上。望着鏡子裏一碧清盈如水中佳人的自己,心中竟有竊竊的歡喜。

這般歡喜為何而來?我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終歸是因為,這個日子我將見到那個人,他的名字叫,陳然。

此刻我正坐在前往機場的車上,秋日的風沾滿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面龐,暈出兩抹緋色,襯着身上的翠色長裙,憑添出幾分楚楚動人,連王浩都忍不住從後視鏡里多看了我兩眼,我不禁臉一紅,把頭別到一邊裝作沒看見。

想起喜羊羊知道我們今天要去接陳然,一個勁地叮囑我仔細觀察認真比對以便第一時間向他描述青年才俊的光輝形象,我無奈地笑笑,她哪知道我近來的百轉千回。

王浩今天心情不錯,一路滔滔不絕,講了一會兒葷段子后話題還是繞回了陳總。

“要說咱們陳總,當初就不該走,沒道理啊,公司做得好好的,一切都順風順水。你不知道,那兒會他和郭總兩人,一文一武,裏應外合,兩三年時間凱然就異軍突起,拿下了C市咱們行業的半壁江山。郭總當時正鬥志昂揚地想打入鄰近省份市場呢,結果,陳總卻激流勇退了,他這一走,公司好幾個戰略計劃都停滯了,現在居然連本土市場都出問題……”

聽他這樣一說,我也禁不住好奇問道,“陳總當初為何要走呢?”

“具體原因眾說紛紜,當時我們下面的人也很懵,不知道老闆之間發生了什麼衝突,但平時看着又不像。你說咱們行政部,老闆跟前的人,老闆們之間有什麼矛盾置喙,總得有點珠絲馬跡不是?但連我們都一點兒沒發現,是真沒發現,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說啊,真是感覺太突然了,不瞞你說,當時咱們不少員工都擔心公司是不是出了什麼大問題,又得不到確切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好些人都辭職了”王浩咂咂嘴,似乎陷入了回憶,“那也算凱然創立以來的第一次危機了吧,包括我,都動過跳槽的心思”

“陳總走了不是還有郭總嗎?你就對咱們郭總這麼沒信心啊?”我揶揄他道,現在彼此漸漸熟悉,說話也隨便了很多。

“哈,被你逮着小辮子了”王浩笑着掃我一眼,“小姑娘,知道咱們凱然為什麼叫凱然嗎?那代表一個郭凱,一個陳然!缺一不可!郭總營銷和管理上是一把好手,陳總在技術研發上可是能人,兩人搭檔,凱然才能所向披靡。陳總走了,公司就像跛了一隻腳,就算再招一個搞技術的來,論默契、論信任,能和陳總比么?你說,我們這些打工的當時能不迷茫么?”

“那幸好你迷途知返了,不然哪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呢”

“對,你總結得太到位了!在下佩服!所以,請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最飽滿的熱情和最積極的姿態同我一起去迎接咱們凱然的創始人之一、員工愛戴的陳總強勢回歸!”

我被他一本正經的嬉皮笑臉逗得哈哈大笑。

“話說回來,倒是後來我聽到過一個比較靠譜的版本,”王浩突然淡淡說到,“關於陳總的離開,據說是為了他老婆,夫妻兩地分居嘛,時間久了,老婆有意見也很正常。”

感覺到王浩語氣里的異樣,聯想到之前喜羊羊說王浩離異的事情,我便把視線轉向窗外,知趣地不再碰觸這個話題。

可是,王浩說陳然有老婆了,他已經結婚了,他原來都已經結婚了!

王浩和司機還在胡天海地地侃着,我卻似乎什麼也聽不見。車外的風景一幕幕掠過,像走馬燈似地讓人感覺不真實,我的心,彷彿一顆燒得滾燙的烙鐵突然被放進零度的冰水裏,噝噝哀鳴幾聲后便俱都湮滅,只留下茫茫無望彌散開來,讓人手足無措。

轉念又覺自己這般情態實在無稽,陳然和郭總年歲相當,結婚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我之前怎會沒想到呢?如此這樣,我那些輾轉往複的心思更是顯得滑稽可笑,對一個有婦之夫還談什麼感覺情緒,甚至還在素未謀面的情況下,李玥兒,你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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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做什麼?

我就在這樣的思緒萬千中到達了機場。車窗外的天空藍得靜謐而濃烈,像戀人的眼睛,飽含化不開的深情。起降的飛機穿梭於頭頂,留下震耳欲聾的轟鳴和道不盡的悲歡離合。

離飛機抵達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我和王浩來到接機口,百無聊賴地有一搭沒一搭聊天。剛才被王浩的話攪得一路心神不寧,此時我更是心不在焉,一面想着即將見到陳然,緊張和激動交織於心終究按捺不下,一面又想到他於我實則隔了十萬八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無關的人,而且還是有婦之夫,又特別恨自己。

在忐忑和懊惱中半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接機口漸漸人頭攢動,廣播裏播出了航班準時到達的信息,大批人流魚貫而出。

“陳總出來了!”王浩指着不遠處一人,示意我將接機牌舉高。

我循着王浩的手抬眼望去,只見如水人潮中一個筆直挺拔的身影,在合體的黑色西裝的修飾下更顯硬朗,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拖着不大的行李箱,步履沉穩,款款而行。

我終於見到了他,陳然,這個近來總讓我魂牽夢繞的名字,連同他的錚錚輪廓,在這個天朗氣清的流金秋日,跨越千山萬水,穿過熙攘人群,向我走來,漸行漸近,愈來愈清晰,終究是走進了我的時空我的生命。

我居然在那一瞬濕了眼睛,我,怎麼了?

陳然應該是看到了我舉起的牌子,朝我們微微頷首。他挺拔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金絲眼鏡,眉宇中透着英氣,恰如我想像中的樣子,俊逸神飛,偉明清朗,心跳不由自主開始加速,我的手心沁出了一層細汗,有點發涼。

王浩立即迎上前去握手道:“陳總,您總算回來了,歡迎歡迎,郭總和大家都特別高興。”

陳然也很輕鬆,“王浩,還坐鎮行政部?郭凱這小子也不讓你去銷售上歷練歷練”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笑談間似春風拂過撩動我的心弦。

“陳總,我就想在行政部等着您回來吶!郭總提過幾次,我自己拒絕了,在行政部才能經常在您和郭總身邊學習,這機會難得啊!”王浩不愧是王浩,這馬屁拍得連我聽了都覺得太受用。

“幾年不見,馬屁功夫見長啊,”陳然拍着王浩的肩頭笑道。

“天地良心,陳總,我說的可是大實話,不信你問她,我平時在她們面前都耳提面命地宣傳在咱行政部的大好處呢,不說別的,歡迎陳總您回歸我們行政部可是頭一份兒呢!”王浩指着我道,“對了,陳總,給您介紹一下,這是咱們部門去年新來的員工,李玥兒,小女生文筆不錯,郭總都誇獎呢!

我就在這猝不及防中被推到了陳然面前,只見他微微一愣,臉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但也很快恢復正常,伸出手禮貌地對我說道:“你好”,語氣中沒有任何溫度。

一陣強烈的心痛襲來,我使勁掐了掐自己手心,緩過神來,趕緊握手道:“您好,您好,陳總,歡迎回來!”,嘴角揚起反覆練習過的微笑,但我知道自己的手涼得厲害。

也就輕輕一握,如蜻蜓點水般,我們便都放開彼此的手,不留任何痕迹。

沒有任何痕迹,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我和陳然的初次見面,就在這樣的例行公式中結束了,話語寥寥,波瀾不驚。

機場廣播裏反覆播放着航班到達與出發的信息,身邊進進出出的人群臉上的表情仍然不是喜就是悲,寒暄,擁抱,揮手,淚流,這些在機場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的情節仍然在沒有止境地上演着,沒有任何改變,即使我見到陳然,我與他雙手相握,一切,也都如身邊斯人斯景一般,沒有任何改變。

回城的路上,司機輕鬆地開着車,王浩熱情地絮叨着C市和凱然的變化,陳然聽得津津有味。我與他同坐後排,卻借口暈車,一路沉默。想起來時路上心情起伏滌盪,不過是自導自演的意淫幻劇,就像一首悅耳的前奏還沒進入主曲便戛然而止,只剩下作曲人碎成一地的啞口無言和自我唾棄。

此時此刻,我們離得如此之近,從名字到照片到真真切切地坐在他身旁,彷彿跨越了半個世紀,卻在與他這不足一米的距離面前才生生髮現,我與他之間,隔着紛紛人世杳杳時光,遠到我的每一個方向,都是南轅北轍。

我有感受到陳然偶爾投射過來的目光,帶着些許疑問和猶豫,但我卻沒了解釋的心情。

陳然

在飛往C市的萬米高空,我又夢見了那個綠衣女子。

夢境裏我似乎看見了她的樣子,但醒轉后卻變得模糊,只有脖子後面的黑痣仍記憶猶新。

為何最近總是夢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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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覺到她有千言萬語想對我訴說,可我卻什麼也聽不見。我想抓住她問個究竟,可每當我伸出手時,夢境便消失了。

我有些泄氣,也有些煩躁,以至空姐遞給我咖啡時,我還不小心灑了。

那個綠衣女子到底是誰,能讓我如此失態?

我望向窗外,機翼平穩地在雲層間穿行,陽光沒了遮擋肆無忌憚地將一切鑲上金亮,晃得人眼睛生疼。無邊無際的雲海綿延向遠方,彷彿一座看不到盡頭的天橋,似戀人的等待,充滿期盼卻又遙遙無望。

飛機準點降落在C市,郭凱因到政府開會不能親自來接我,對此他還感到萬分抱歉。我笑說咱們之間還這麼客氣,誰知他一本正經地回答到,“兄弟,感謝你能回來”,突然讓我內心充滿感動。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與他的兄弟情份並未減輕半分,心下也很是感慨。

倒是聽說王浩來接機,這小子從凱然創立便跟着我們干,有天份,情商挺高的,做銷售也該是一把好手,如今還在行政部?

接機口人很多,但我一眼便看到了王浩,三年沒見,越發胖了,看來凱然日子確實滋潤,他進一步發揚自己肥頭大耳的優勢,早把當初“練出六塊腹肌”的誓言忘得一乾二淨。

王浩也看到了我,遠遠向我招手。望着他陌生又熟悉的面龐,身邊快速移動的人流,機場廣播裏此起彼伏的聲音,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已經再次踏上了C市這片土地,這個承載着我多少希望和失望的地方,我回來了。

凱然,我回來了。

和王浩匯合,他一面殷勤地幫我拿行李,一面熱絡地和我侃着。看得出他這幾年在行政部如魚得水,我笑說讓他去銷售部鍛煉鍛煉,誰知他卻拒絕了,我有些詫異。突然想起之前聽郭凱提到王浩離婚了,他老婆好像原來就是凱然銷售部的,我便明白了幾分,也就順着他的話題自然岔開了。

同王浩前來的還有另一位行政部員工,“李玥兒,去年進公司的,文筆不錯。”王浩向我介紹到。

我的心突然一縮,臉色也僵了一下。李玥兒,不就是那天郭凱電話里聽到的那個名字嗎?為何我的反應又如出一轍?

其實剛才我已看到了她,瘦小的身材,穿一條翠色連衣裙,高舉着接機牌,長發披肩,清逸脫俗,站在大腹便便的王浩身邊,在擁擠的人群中分外顯眼。

或許是最近的夢境太過清晰和深刻,讓我對綠衣女子變得特別敏感,遠遠望着她,有那麼一刻,我有點恍惚。

此刻離得近了,才發現她容貌清秀,舉止沉靜內斂,像極了一株開在水中央的睡蓮,孤芳清麗,別樣嬌美。望着她如鴻眼波中點點水光燦若星辰,我突然一陣愣神,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油然而起,她的樣子,彷彿和夢裏的女子,合二為一了。

明白此情此景不過是自己夢境帶來的幻覺,我隨即收斂了心神,隨意地向她伸手問好。

她似乎愣了幾秒,望着我,我彷彿看見她眼神里有什麼東西升起又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處的笑容,公式化地熱情歡迎我的回歸,過程是那麼自然流暢。

只是在我們雙手相握時,她的手如此冰涼。

如此冰涼,有那麼一瞬間,我居然希望時光停駐,讓這交握的雙手能多一些傳遞溫度的時間,可眼前的一切按部就班隨着時光推移向前流動,我與她,輕輕碰觸間,都鬆開了彼此的手,再無半分留戀。

回城的路上,王浩侃侃而談公司幾年的變化,我凝神聽着,時不時插上幾句。李玥兒說她暈車,一路沉默。我看她面色有些蒼白,半倚在車窗上,神情倦怠,突然就沒了和王浩閑談的興緻,閉目養神。

見我小憩,王浩也就不再說話,車裏安靜了下來,收音機里傳來陳奕迅的《十年》,

“……如果對於明天沒有要求

牽牽手就像旅遊

成千上萬個門口

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曲聲悠揚,道不盡的浮沉鉛華,我靠在後座,回想起和小娟一起走過的十年,我們有過平靜而踏實的日子,也經歷過功成名就的繁華,我們對於明天有要求嗎?似乎是有的,但不知為何,走着走着,好像就偏離了最初的設想。無數的門口在我們面前,我們開始有了異議,有了躊躇和猶豫,但終究沒能走進同一扇門,只是我仍然不明白的,究竟是我先走出那一步?還是她?

或許,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同步過。

十年之前,十年之後,又有誰會陪在我們身邊?

望着身旁與我相距不足一米的李玥兒,突然感到,身邊的人事,彷彿都與我天涯之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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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的天涯是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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