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白來一趟(萬17)
刑部和別的衙門一樣,有很多的公事房。不過別的衙門公事房,是分配給官員們坐班。刑部的公事房,有一部分用來審案。
楚芊眠挑的這間,出自精通京都的上官知主意,居中是主位,兩側有座椅,靠牆的條几上也有茶具,如果只看這些的話,和一般招待人的公事房或者說客廳沒有分別。
但是多出來的幾件,無不昭示這裏是刑部。
幾件刑具,掛在牆壁之上,烏黑中泛起可疑暗紅,讓人不寒而慄。
彭方郎、焦川、井圖、仇暴、車居、甘龍六個人走進來,受內心本就有的擔心支配,不由自主往一個地方站站,把彭方郎簇擁在前。
彭方郎眼神左一瞄右一瞄,把兩邊刑具看過,往前走上一步,帶頭行禮:“四品知府彭方郎見過長公主殿下。”
後面的人得到暗示,跟着自報官職再行禮。
這個暗示也針對楚芊眠,楚芊眠接受的很愉快。面有笑容:“聽說彭大人有博學之稱?”
彭方郎心想幾時有這個稱呼的?心頭提起,知道是長公主的發難,不接不行,伏地道:“公主請說。”
“刑不上大夫這話,不知道出自哪裏?”
“回公主,出自禮記。”
“是什麼意思呢?”
彭方郎恭恭敬敬的回:“對古來君王對我輩熬出頭的士人,給一點兒寬厚。”
楚芊眠眼睛在刑具上打個轉兒,再問他:“什麼是士人?”
“回公主,讀書人。”
“什麼是熬出頭的讀書人?”
“回公主,指科舉而出。”
楚芊眠含笑:“不止吧,依我看,應該指官員。”
並不是所有的官員都由科舉而出,彭方郎坦然回科舉,無形中又標榜一下出身。他和餘下的五個人,都是規規矩矩由科舉出仕,全憑自己的能耐。
長公主會見他們在刑部,彭方郎已經不服氣。但是尊卑相關不能碰頂,他就自報官職,提醒長公主他是官員,不是輕易能動刑的人。而楚芊眠問他刑不上大夫和接下來的話,也有反駁他的意思。
話攆着話,這就說到彭方郎的本意上面,他是官員,沒有證據請長公主謹慎。
也就是彭方郎的暗示,兩邊刑具嚇人可以,拿來用大可不必。
這又是一回針對安泰公主的蔑視,但彭方郎不會如在國舅面前隨便說話那樣後悔。
安泰公主舉刀逼到脖子前面,他不頂也不行。
關於安泰公主為什麼磨刀霍霍,拿彭方郎治下的官員第一個開刀。彭方郎贊成焦川等人的推測。攝政公主需要政績,不弄點兒捕風捉影的事情屈打成招,她怎麼能在皇上面前保持地位。
誰叫她有攝政名頭呢?
彭方郎沒有想過自己內心眼紅安泰公主,因為在他身邊非議安泰公主的人太多,和家常便飯一樣習慣。
一個人每天出門看見一棵樹,說這樹好難看,經過的人也說一樣的話。長久以後,習慣讓他們覺得自己真正確。
這個誤區受慣性支配,而不是聰明與否。彭方郎對於楚芊眠就是這種心情,聽到湯捕頭奉的是長公主之命拿人,腦海里一聲哎呦,說的是總算等到了,這位公主總算在本官意料之中,開始惹是生非。
雖然在國舅面前碰個釘子有所反思,但對長公主的情緒猶在,一時半會兒不可能改變。
見楚芊眠直言不諱的指出他的原意,高聲報官職為的就是保自己,彭方郎這種外官上混成精的人叩個頭:“公主說的是,公主英明。”
他心裏痛快極了。
刑不上大夫指的是所有官員,不管恩蔭,還是科舉都在內。這話可是公主您自己說出來的。
心裏愈發小瞧,拿刑部嚇人也不過如此。
“所以說,你一直想為大殿下論不平,今天總算說出來了是嗎?”楚芊眠笑吟吟的,愈發心平氣和。
“撲通!”
官員們是跪在地上的,並且以下對上,是伏地而拜,卻在楚芊眠的話后,摔出這種動靜。
他們一個個半仰面龐,都有驚駭。原本趴着的半邊身子驚起,往後摔的狼狽。
手按住地面,因為忽然,就有了一聲。
彭方朗怒氣上涌,膽怯也隨之而來。這位公主斷章取義,強行把自己這些人往大殿下身上扯,用心何苦歹毒?
而確實,他忘記大殿下也是官員。殿下雖是皇子,參政后領差使,總要有個名稱,不能避免的也有個官職在身上。
如果這樣扯的話,刑不上大夫也同意適用於大殿下。大殿下是新豐帝登基那天明正典刑,難道說新豐帝錯了?
彭方郎當然知道公主的話意,告誡他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別論什麼官員不官員的。但是誰能擔得起為大殿下說話的名聲?不由得胸口劇烈起伏,氣的面色烏紫。
這副形容看在楚芊眠眼裏,還是很解氣的。有公公執掌朝政數十年在前,長公主是個女子而又年青,還是上官知貴公子出身,沒出仕先博得喝彩聲,殿下攝政困難重重。
不時的,就借到公公或丈夫的光彩,然後就讓人瞧不起,要說還不是國舅的名聲照顧你?又不是自己的能耐。
能解氣的時候,楚芊眠可不想放過。而打下彭方郎的氣焰,對她審案有利,並不僅僅是惡劣心起。
帶笑追問:“彭大人,本宮問你話呢?這刑不上大夫大,還是……。”
彭方郎決定不和這位打官腔,夫子尚且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自己犯的哪門子混,要和這位爭口舌。
以男對女,縱然贏了又能怎麼樣?
直接到正題吧。
他接着楚芊眠的話,兩個人同聲。
楚芊眠笑道:“或者是王子犯法大?”
“回殿下,王子犯法這句有理。下官請殿下指教,捕頭湯義奉殿下之命拿人,證據不全,下官應該去哪個衙門詢問周全?”
彭方郎鄭重而問。
楚芊眠曼聲而回:“問我。”
“請殿下明示。”
“喏。”楚芊眠轉轉面龐,侍立的刀豆取出一份東西交給彭方郎。這是唐成部第一份供詞,把上司吃花酒、收受小數額銀兩等不重要事情說的天花亂墜。
彭方郎一看就嗤笑:“殿下,這是誣衊!而這些也不是抓捕的理由。”
雞毛蒜皮的小事,彭方郎治下的官員都有不說,他相信京官們也有。而收受銀兩,想來他庇護下焦川等人先行進京以後,晚來幾天的他們已經抹平。
彭方郎有恃無恐,雙手把供詞捧高:“請殿下明查,為地方安定着想,早日撥亂反正。”
在他後面的五個人見到是個機會,都是人精自然不會放過,齊聲道:“請殿下為地方安定着想,早日還地方官清白,請殿下明查。”
“這份供詞不是憑據?”楚芊眠漫不經心反問。
“不是!”彭方郎斬釘截鐵的回,中氣十足:“殿下,臣要告刑部捕頭湯義!殿下參政沒有幾年,他卻是老公事。他怎麼敢不提醒殿下拿人謹慎?臣要和他打官司到底!”
彭方郎心裏那個痛快,歷年的關於陞官不平的一口怨氣而吐的乾乾淨淨。
有個嗓音在他耳邊叫囂,明兒見國舅去,讓國舅好好評這個理。國舅幾十年為官,何嘗出過這樣的大笑話?
他的得意雖不能說出來,但瞬間暴漲,隱隱的這個大公事房已裝不下。
就在他最為膨脹之時,楚芊眠對刀豆再看看。刀豆又捧一份供詞過去,譏誚道:“第一份不讓彭大人滿意,這那份呢?彭大人放心,你不請自來,總得讓你不虛此行。”
這是第二份,詳細寫出來官員們私下的話,還附有一張開出路條的名單。
楚芊眠當然不會把所有的名單交出去,但是僅此一份,上面十數個名字,已經讓彭方郎嘎然止住內心大笑。
一個大轉彎兒,對人而說,彆扭的夠嗆。對內心而說,從高處摔落冰川的滋味也夠嗆。
彭方郎雙手有了顫抖,反覆的看着。這是什麼?食君俸祿卻思二殿下,這是謀逆大罪!
往厲害里說,株連九族的罪名。
這裏沒有他,他是個謹慎人,而且他說內心話、玩笑話時,唐成部夠不着聽。
但他背後雖沒有對二殿下這話起鬨,卻說過怨言。有怨言的人出京找找,多了去,但讓逮住可就不是好玩的。
還有路條……這一條要了命。私開路條,有一個也屬知法犯法之例。這是隱匿罪犯、幫助逃逸的可能。
而上面又提到二殿下還在人世,如果往山南海北去的路條,其實是二殿下一個人在使用,這罪名可就大了去。
誰敢保證他不是四下遊說,試圖推翻新豐帝,自己登基?
這私開的路條,將成協助謀逆的罪名。
身後官員是彭方郎治下,彭方郎再大的運道,也脫不掉治下不嚴。再有人咬他幾口,他也是謀逆從犯。
二殿下元承策在湖光山色里釣魚,但是彭大人也是不知道的那個。這就頓時急出滿身汗水,已然看出眼前一個大坑,而他離坑底不遠。
再想指責長公主,也得認清供詞份量。私下路條的事情只怕是真的,而唐成部只能開,保證路條效力的,是整個衙門,從知縣到同知都撇不開。
換而言之,彭方郎也別想撇開。
他怒目回身,把供詞往幾個人手裏一塞。焦川等人看過,也是冷汗直冒,此起彼伏的喊冤,一古腦兒全推到唐成部身上:“是他,與我們無關。”
這個公事房足夠大,加上刑具就有陰森森出來。此時官員們叫嚷,好似添上陣陣鬼哭狼嚎。
今天是長公主揚眉吐氣的日子,楚芊眠暗暗好笑。這些都是老公事,她沒打算今天就結案。在他們哭上一刻鐘左右,露出疑惑不解:“怎麼?這自己供出來的也能有假?”
焦川五個人讓提醒,是啊,殿下又不懂,雖有刑部里捕頭幫着,但經驗不是一天學成。
七嘴八舌的一通說,楚芊眠“半信半疑”的接受他們看法,但拒絕他們見唐成部,理由是怕他們串供。列位大人們雖讓長公主耳目一新,但還在嫌疑中不是嗎?
五個人眾口一詞,楚芊眠順水推舟,說不好收監,讓他們回驛站待審。待審的人一般不許外出,有時候還有看管。長公主不是不懂嗎?馬虎並不奇怪,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的讓他們回去。
隔壁走出來上官知,負手笑道:“公主對嘴的不錯,並不用我,我白來一趟。”
楚芊眠心情大好的接受這個恭維,並且鬥志昂揚:“以後呢,你改名叫白來一趟吧,件件讓你當個白跟着我的人。”
仰面深思狀:“也給你刻一方印章,名知,字白來一趟,這個名字其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