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拿賊
夫妻說說笑笑的,走出刑部回到家中。
一連幾天,因為沒有待審不許外出的話,彭方郎六個人每天拜訪無數人家,拉張三扯王二的為自己脫罪。九月里,“迫於壓力”的安泰公主不得不放六個人回還,原任不改。
知縣焦川和同知車居試圖討回唐成部,讓長公主以供詞完整為由拒絕。
一時間京中嘩然,彈劾長公主的奏章不是一個兩個。上官國舅讓夫妻到他面前,語重心長:“哪怕剛才還對你笑的人,一轉臉兒見你失勢,也就踩上一腳。所以牢記,用心辦事,無愧於天、於地、於自己。”
楚芊眠覺得自己長了一個不小的見識,在這彈劾她的人裏面,還真的有剛才就來請安的人。
……
西風夜起,京都秋寒入骨。二更以後街上基本沒有什麼人,關押唐成部的這個街區更是寂靜,除去巡邏兵按時辰走上一回,別的時候基本上空曠如野。
一個灰衣人從轉角出來,把臉謹慎的隱在黑暗裏,四下里看了看。他的眼睛方向是往前,如果有人看到他,興許以為他往前走。但他一動步子,飛快跑到左邊街道。
事先看好的,一進街道就有一個凹角,他縮身進去手按在腰間,聆聽片刻沒有任何動靜,貓行一樣的穿過這個巷子。
到下個路口還是這樣來上一回,如果有人跟蹤他,十有八九會讓他混淆目的地,非氣的蹦出來不可。
就這樣,他的步子長而遠,跳的又敏捷,耳力也不錯,中間有一撥巡邏兵還沒出現,硬是讓他發現躲避開來。
當他面前出現一樁半舊木門的宅院時,他停下來。
月光照在這門上,乍一看和一般的住家戶沒有區別。周圍呢,也似乎住的有人家。
其實這就是關押唐成部的地方。
從門臉兒看不出深淺,進院門以後才能知道裏面深。而周圍也不住人家,是戶部、工部等的隱密庫房。
這周圍的街道都可以事先打探,但裏面如何,灰衣人可就不知道了。他猶豫了半天,把耳朵支起來又有一刻鐘。彷彿要聽透裏面遠近,但怎麼可能呢?
最後他只能帶着懵懂上路,腳尖一點上了牆頭。風一樣的搖擺一下,因為牆頭裏面有陰影,影子都沒有露出半點,一點塵般溜着牆就落地。
再一看,院內倒有草木,但稀疏有致。藏身這種大樹,一株也沒有。他微微犯急,他得有個先容身之處,一找,南牆根下面堆着兩個筐,不知白天裝什麼來的,東西已拿走,裏面空空如也。
他一縮個頭兒,鑽了進去。
剛進去,就有一個人走來,嘴裏嘰咕着罵:“半夜巡值的事情又輪到我頭上,我就這麼好欺負不成?一個一個都挺屍,我難道不想睡?”
氣呼呼中,腳步聲很重。
眼看就要從筐前經過,而從他罵聲聽出來,巡值的只有他一個人。灰衣人一聳身子就要出來制住他,縱然問不出什麼,哪怕換身衣裳也是好的。
房門啪的一聲打開,北屋站出一個人,罵道:“罵什麼呢?夜裏靜啊,屋裏能聽見。”
第一個人忍氣吞聲走過去,灰衣人就沒有敢動。
北屋那人也沒有就進去,走開幾步,在灰衣人呆的筐旁邊,一撩衣裳開始撒尿。
嘩啦啦聲響中,灰衣人鼻子快要氣歪。細心聽着第一個人走遠,長身欲起,打算制住北屋那人時,打東牆那邊出來一個人,打着哈欠道:“哎,換班了,困死了。”
灰衣人大喜過望,看來關人的地方在東牆那邊。
他又不方便出來,等着撒尿的人淋他淋到乾淨,打算換班后伺機進去。就聽北屋那人罵罵咧咧:“沒睡夠呢,你看完這夜,明天我看如何?”
“呀呸,你又想剋扣我!”
東牆那人脾氣暴,就聽腳步重重一響,奔着北屋那人就去,劈面給他一拳。
北屋那人還他一腳,兩個人在院子裏打起來。
第一個巡值的人轉回頭,一看樂了:“我說你們慢慢打着,我睡會兒去,都說春困難熬,這秋涼了才正好睡覺。兄弟,沒有三百回合不是好漢。”
隨後門響,顯然他進屋。
灰衣人悄悄伸出頭,兩個筐疊一起,縫隙讓堵上,他看不清外面。這一看不由得叫聲萬幸。
兩個混蛋差人交抱着老拳相向,已滾到角落裏。地下,放着一把鑰匙,外加一個短棍。
灰衣人拿起來就奔東牆,見難怪差人們不上心,這關押的地方太嚴密了。
在牆上開個門,他要不是知道這裏有出路,到面前也找不到。
剛才那人沒關好,在這夜裏透出燈光的地方,又是一道指路石。
灰衣人小心翼翼進去,見裏面是間小屋子。花半盞茶功夫,在地上找到入口。所以沒有看押的人,他依然沒有奇怪。
就算有賊進到這裏,見有人反而奇怪,沒有人反正以為空暗道呢。
一面暗誇這地方巧妙,一面小心釋出三分。
往下走,也沒有見一個人,連開三道門,道道都花功夫找。一條長長的通道出現,灰衣人知道目標就在前面。
找人倒沒有費功夫,六間對門的牢房,只有一個有人。這個人也不難認,他睡倒在木床上,身軀微腫符合,蒙頭而蓋的骯髒官袍符合。
灰衣人從懷裏拔出一把短劍,大可以在外面殺。但他是個收費高的殺手,不見真相不能走,再加上手裏有鑰匙。乾脆打開門,走到床前,一劍刺下去。
手上一軟,很軟,遠比人身子要軟,灰衣人面色剛變,身後一聲巨響,一道鐵柵欄門從天而降,把打開的木牢門封的死死的。
一隊獄卒帶刀出現,剛才打架的那倆也在這裏。湯捕頭滿面春風:“兄台,大王還是大人?露個真臉兒吧。”
灰衣人一言不發,抬手一抖,揭去官袍,順帶的把袍下薄被也帶起,不由得勃然大怒。
見一頭麻倒的豬倒在床上。
這豬洗的太乾淨了,不知放這裏多久,從頭到腳都是牢房味道。又麻翻不會哼哼,沒有過多氣味出來,灰衣人也着了道。
見到他檢查,湯捕頭和獄卒們哈哈大笑:“怎麼樣?收拾的不錯吧。你找唐大人是嗎?長公主殿下神機妙算,就知道彭大人等一離京,就有人要殺唐成部滅口。哎,你為什麼不在彭大人在時殺?一定是怕長公主以保證為名留下彭大人他們是不是?”
灰衣人怒從心頭起,但表面上看只眸光微暗。身子微轉,“嗖嗖”聲不絕,烏黑光澤從柵欄中奪路而出。激勁如閃電,又快又狠的撲到湯捕頭面前。
湯捕頭身子一轉,在他後面的人轉出來,一面大盾牌把所有人遮的嚴嚴實實。
“叮叮叮……”暗器從盾牌上紛紛落下。
有一隻手從盾牌后出來,手中一雙鐵筷子,挾一個看過,拿在鼻端嗅一嗅,湯捕頭樂了:“鐵蚊針,多臂猿龐慶。”
獄卒們哄的一聲炸了鍋:“見事有份,湯大人可不能獨自居功。”
湯捕頭惱的漲紅臉:“還有沒有規矩?你們哪有出力?”眼見呵斥不下,無奈抬出貴人:“這主意是殿下的,這功勞歸殿下。”
打架那兩人一唱一和:“湯大人真會說笑話,殿下才不會要這功勞。殿下等着拿大案犯,這小螻蟻怎看得上眼。多臂猿龐慶十二歲成名,二十年前先帝在時,就在各地犯下大案子,至今刑部在他腦袋上懸的賞格是三萬兩銀子。”
“三萬兩銀子是指搜到龐慶曆年殺人所得的錢財,送到刑部去,賞你三萬兩,你們天天在京里當值,哪有功夫去外地起贓?”湯捕頭沒好氣。
北屋出來那人尖聲道:“兄弟們,誰幫我頂班,我找贓到手大家平分。”
“要我說,把龐慶餓上六天,好好的搜他身上一定有線索……”說這話的人素來老成,今天也沒穩住。
湯捕頭是真的來了氣:“你們都是精心挑選,忠心上可靠,再調到這裏當差。比在外面捉案犯一不小心掉腦袋的俸祿都高,還不知足嗎?跟我搶什麼!”
“哈哈,湯大人這下子說老實話,功勞不是殿下的了?是你湯大人打算獨攬?”
獄卒們把湯義一頓數落。
湯捕頭忍着氣不敢再回話,一個老公事的嘴,哪能斗得過一群老公事呢。
把地上暗器撿起,烏黑是上面淬有毒,一般帕子不能包,包起來也容易穿透傷人。這裏有以往關押大盜的零碎東西,拿一個鹿皮袋裝好,不顧深夜這就來見長公主。
上官知和楚芊眠一同起身,書房燈燭下,見湯捕頭托上來的暗器細如針黑如夜。
“難怪叫鐵蚊針,據說中的人也沒感覺?跟蚊子叮咬似的。”楚芊眠大開眼界。
“是,沒有想到來的會是他。殿下,這個人心狠手辣,所以沒有同夥,獨來獨往慣了的。他暗殺為財的可能性大,入伙幾不可能。”
楚芊眠卻道:“這個還是先不要定論的好。”
“湯捕頭說的沒錯,一直沒拿下他,就是他不管與誰合夥,最後都一針放倒,獨自拿錢銷聲匿跡。沒有家人,沒有長久落腳點。見到他長相的人都不多。”
上官知補充,顯然也曾了解過。
“你也知道?可見這個人名聲不小。”楚芊眠自言自語:“這是一定要唐成部死才放心,不惜花任何代價。”
她眸子放光:“可見唐成部處開路條的人,有鬼的居多。唐成部這是掌握着秘密的人。”
她本來覺得唐成部寫出來的一堆人名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雖發下去讓各處盤查,但並不抱太大的指望。現在楚芊眠興奮了,唐成部簡直就是關鍵突破點。
殿下從來爽快:“湯大人,給你記一功。”
最早提議捉捕唐成部的,就是湯捕頭。
湯捕頭跪下道謝,再提供一條好建議:“雖龐慶不與別人往來,但殺手的規矩,殺完人還可以收一筆錢,順着龐慶這條線還是能找出什麼來。”
“好好。”楚芊眠有點沒形象的絞了絞手指。
湯捕頭趁熱打鐵:“殿下就要派我出京,請殿下把追查龐慶在外省的行蹤也交給卑職成嗎?”
楚芊眠剛要說好,上官知手指他笑道:“你也太貪得無厭,追查官員一案的賞賜,不見得比龐慶的贓物賞賜少。你一個人辦兩件案子,你成嗎?”
楚芊眠一愣,還有這種說法?
不由問道:“龐慶頭上有多少賞格?”
湯捕頭微紅着臉:“刑部一路追加到三萬兩,外省他有命案,懸賞五萬兩。江湖傳言龐慶屢和兄弟翻臉,共得家財數百萬。”
數百萬兩?
楚芊眠錯愕的不能自己。
湯捕頭再回上官知的問話:“拿下龐慶是在監獄裏,這賞格卑職不能一個人分,見事有份。”
他說出這話,悄悄咬咬牙。
捕頭也不敢得罪那幾個獄卒,誰叫他拿來犯人有功,人家看守的結實、審問的好,也有功呢。
真的沒有想到來的是龐慶,早知道……也不行。他獨自一個人在外面遇到,還真不是多臂猿的對手。
關於一個使暗器的卻拿刀殺人,湯捕頭倒明白。多臂猿龐慶最早學的是飛刀,而殺手有時候可能要取首級見主顧。最差的,他得看一眼吧。
不能官袍上面是誰都不知道,給一發暗器就走人。而已近床前,省點暗器脫身也是好的。
湯捕頭雖然不敢獨吞,上官知也搖搖頭不肯答應:“派出龐慶來殺人,可見唐成部有多重要。這個案子最後牽扯出的不是三兩個官員,也不是小貓小雀子。你安心辦一個,龐慶的事情等審過再說。”
預定湯捕頭明天就要出京,上官知說的在情在理。刑部要是審出來,搶着起贓的人不會少。
湯捕頭叩謝說好,把整個鹿皮袋留下。
楚芊眠也沒有再看,這是睡覺的時候。如果她管內宅,白天補眠,家下人等無人敢笑。攝政長公主見的是官員,來到說公主大白天的睡覺去了,不是不行,而是當下這節骨眼上,丟不起這人。
和上官知回房去,在路上讓他說說多臂猿龐慶。上官知一直說到房裏,夫妻上床,壞笑道:“我也有多臂,正要對你試試。”抬起兩隻魔掌,對着楚芊眠撲過去。
一夜好睡,第二天夫妻沒有晚起,白天各司其職,晚飯前上官玉、鐵秀男手扯着手兒來回話。
上官玉穿着水紅色的小衣裳,雪白臉兒上永遠斯文秀氣。鐵秀男黃色小衣裳,小面容上帶着出自鐵家的英氣。
“按母親(姑母)說的,酒宴已齊備,客人也到齊,請父母親去當主人。”
楚芊眠抱起每個人親一親,說聲有勞。
……
中秋已經過去,但菊桂不少。上官家以花草出名,今年也曾接待過百姓賞花。酒宴安排在兩個花房的中間,左聞也是香,右聞也有香。
總是往這裏吃晚飯的新豐帝,和楚雲期並肩在一叢菊花旁,在說小殿下元啟朴。
“吹點兒風就看太醫,湯藥喝個沒完,太后和皇后一起照看,不能說對他不用心,真不知道他怎麼了。”
新豐帝雖年青,但有子嗣總是安定天下的好事情,難免煩惱,指望楚雲期給個好主意。
楚雲期和鐵氏是他心目中帶孩子能手,安佑王夫妻帶出姐姐楚芊眠,雖不是父母文武雙全,卻也身體康健。新豐帝是楚芊眠帶大,這功勞也得算安佑王一份。
還有一個原因,楚雲期會說實話。別的大臣只會說小殿下鴻福齊天,嬌貴所以嬌嫩。再舉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例子等等。
楚雲期聞言就笑:“這不是經不住摔打,這是缺少摔打。”
“朕也是這樣說,但是有太后和皇后在,摔打不到他。”新豐帝很是贊成。
在他心裏也曾這樣想過,畢竟他自己就是個摔打中的例子。
楚雲期含笑:“皇上不要着急,小殿下還小,這個時候自然不能摔打。”
“看我的暗器,”
“我有飛刀。”
楚行伍和上官廷舞着小木劍跑來,說的是暗器,其實不過哈哈笑着互擊幾下,就覺得比白天聽到的多臂猿厲害,再一起跑開。
無意中撞到桌子,上面已擺好的冷盤嘩啦嘩啦的響,吸引太后和上官夫人視線。太后對元啟朴道:“去和哥哥們玩會兒吧。”
元啟朴蹲在大筐里,小臉兒上興緻缺缺。
小徑上,上官玉氣壞了:“母親您等下管管廷倌,他總是把舅舅帶壞。”
鐵秀男也顰眉頭:“表姐,我們辛苦擺好的桌子,不會撞亂了吧?”
剛說到這裏,又是嘩啦幾聲,樊大華和元大勝從桌子下面打着出來,也是哈哈笑着跑開。
上官玉又得了理:“父親快看,又把大華和大勝也教壞了。”
六個月的上官璽卻看得很有精神,瞪着烏溜溜的眼珠子跟着舅舅和哥哥轉動。
上官知接過女兒在手上,新豐帝和楚雲期一左一右把楚芊眠圍住。
新豐帝滿面笑容:“到底是姐姐,說拿人就拿人,恭喜拿住大盜。”
楚雲期春風滿面為附合。
楚芊眠說上兩句,抱起元啟朴,元啟朴把小腦袋放到她肩膀上,還是沒精打采。
“是病了嗎?”楚芊眠摸摸他額頭,卻也不熱。
太后嘆道:“認真的病倒是沒有,只是悶悶的不見高興。”楚芊眠委婉地道:“不然別喝湯藥了吧,每年喝的比吃的湯還要多,安神的葯吃多了,上哪裏有精神?”
“啊啊,”
上官璽大聲叫起來,手指着楚行伍格格笑出來。
楚行伍正在扮鬼臉兒逗她,一轉身子,又給了元啟朴一個。
“哇,”元啟朴大哭起來。
上官夫人也道:“這養的太嬌嫩了。”
朱細細和韓囡囡沒有話說,也不能答應不嬌着養。事實上到宮裏一堆人看着,沒法子不嬌嫩。
上官國舅到的最後,楚芊眠已哄好元啟朴,抱着他在懷裏。
沒有人接過來,從太後到朱細細都認為長公主懷裏養大新豐帝,抱抱對元啟朴有好處。
楚雲期想和女兒說句悄悄話時,就等到最後。太后、新豐帝一行人離去,楚雲期藉著看菊花,讓楚芊眠到身邊:“好好的為什麼擺宴?”
“爹爹您疑心太大,尋常的小家宴,請您和母親過來坐坐,沒有別的用意。”楚芊眠笑的無邪。
楚雲期喃喃:“可能嗎,知女莫惹父,你難道忘記了?”
楚芊眠堆笑臉:“知父也莫惹女,所以我知道爹爹您是疑心。”
楚雲期實在看不出什麼時,道:“好吧,如果葫蘆里有什麼,遲早我會知道。”
楚芊眠對他再笑笑,依然是個好女兒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