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秀(一)(2)

選舉秀(一)(2)

這種‘草根民主’沒有在灰村紮根,這朵特別的‘梨花’也沒有在灰村綻放。在灰村,選舉很簡單,其實就是點頭。每逢選舉,一般都是由村幹部派出幾個信得過的人,挨家挨戶收集選票。絕大部分情況下,村民只需點點頭,選票會有人代自己填好。至於選票上填的究竟是誰的名字,當然只有填的人知道。之後,召開象今天這樣一個會。會上,宣佈的選舉結果,幾乎每年都一樣,總是那兄弟倆和那幾個熟悉的名字。選誰不選誰,根本用不着也輪不上村民去瞎操心。千萬不能瞎操心。灰村的王老漢回憶說,那年,自己多問了收集選票的人一句話:“張忙,你幫我填的誰啊?”張忙是兄弟兩派來收集選票的人。第二天一大早,剛準備下地的王老漢就被老支書媳婦堵在了家門口,逼問他究竟想幹什麼。直害得王老漢解釋了好幾個小時,好話說了幾大籮筐,耽誤了一上午,地自然也沒下成。再後來,不知道哪個好事之徒把這事說出去了。一傳十,十傳百,竟然傳成了莫須有的一件事,說是王老漢被老支書一家給打了。直到今天,兄弟倆和王老漢還象是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因為有了諸如此類的經驗,灰村村民都學會了自我保護。在每一次選舉村官的會上,表現出一幅事不關幾,高高掛起的神情。今天的會議也不例外。老支書和老村主任,對於村民們的心態,了如指掌。所以只管把作報告和宣佈選舉結果的工作作完。每次,會議完了就完了,兄弟倆也習慣了沒有掌聲。經常,會議結束了,一些村民還沒有在會場睡醒。宣佈完選舉結果后,兄弟倆正準備離開講台。突然間,意想不到的事兒發生了。崔聯一手拿着一個喇叭,一手拿着一疊傳單走進會場,嘴裏還喊道:“村民們,這樣的選舉是違法的,我們再也不能被他們矇騙下去了。”一個村民樸實的形容當時的情形是,就象被人按了暫停鍵,原本鬧哄哄的會場一下子靜下來了。縫褲子的老太太,手停着不動了;睡覺的醒了;聊天的不說話了;老大爺眯縫的眼睛啊掙開了。大家都看着崔聯。另一個崔姓村民補充說,那叫懵了。這麼多年,在灰村這是頭一次。竟然有人敢當著這麼多村民的面,掃兄弟倆的威風。那是找打的事。一個張姓村民說:“崔聯在喇叭里罵老支書、老村長違法,我聽着覺着怪新鮮的。崔聯還說了不少新詞兒,我原來從來沒有聽說過,也忘了那些新詞兒是怎麼說的了。我當時就想,他是從哪兒學來這麼多學問。”據說,後來,老支書使了個眼色。兄弟倆信得過的幾個膘肥體壯的村民,其中自然少不了張忙,迅速的站起身,朝崔聯包圍過去。有村民看見,張忙順手從牆角操起了一把鐵鍬。眼看着,崔聯就要挨揍了。可是崔聯依然對着喇叭喊道:“國家有政策和法律,他們這麼做違反了法律,侵犯了我們的權利。選舉應該重來……”崔聯用喇叭喊話的時候,村民中既沒有人站出來表示贊成,也沒有人表示反對。他們就這樣靜靜的、甚至有幾分木然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不一會兒,崔聯的父親崔老爹嘴裏罵罵咧咧的,手裏揮舞着一根壓面的粗木棒,衝進了會場。慌張的崔老爹還在會場摔了一交,沾了一手的鵝糞,引得村民一陣哄堂大笑。崔老爹一棒打在兒子的背上,強行把兒子往會場外拽。父子倆拉扯起來。崔聯最終還是跟着父親離開了會場。走的時候,宣傳材料撒了一地。一個王姓村民說,這次鬧騰持續了一頓飯的功夫。他說,他記得,老支書一腳揣開了擋在面前的一條凳子,狠狠地說了一句話:“又開始發神經!這樣的人以後應該關進精神病院,或者送到公安局去!”而老村主任則陰着臉,兩眼死死的盯着崔聯。兄弟倆走了以後,沒有人去揀地上的傳單看一看。寫着村民自治、民主選舉內容的傳單,被踩得皺巴巴的,就象被人丟棄的擦屁股紙。不用說,灰村這一次的選舉結果以及兄弟倆繼續主持灰村工作的局面,沒有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插曲而改變,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村民都不約而同地躲着崔聯,彷彿他是一個傳染病患者。村民不再敢去崔聯家裏串門;有時候,走在路上偶爾碰見,甚至於連招呼都不敢打一個。崔聯的二弟說,開完選舉會的第二天,崔聯遠走他鄉,靠開飯館維持生計,兩年都沒有回過一次家。崔聯曾告訴我說。全家老老少少,幾乎沒有一個人支持他參與選舉,支持他與兩兄弟的不法行為作鬥爭。而父親是最反對的一個。一說起家裏人,崔聯的神情有些沮喪。崔老爹是灰村大姓崔姓家族的族長,在村裡算得上是德高望重。村民誰家有個紅白喜事、生病、吵架鬧矛盾什麼的,崔老爹第一個要去關心一下。他常常教育自己的兒子,要軟官硬渡。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撐船的時候遇到再大的風浪也不用怕,咬咬牙,挺一挺,一定能把船撐過去;但是,如果遇見官,一定要避免和他們的衝突,因為官的勢力太大,根本鬥不過。這套處世哲學,也許是集崔老爹一生的生活智慧而成。這種哲學,被崔聯評價為,是封建社會老輩的那一套。每一次,他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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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村紀事:草根民主與潛規則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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