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秀(一)(3)
崔聯在家排行老三,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和世界上所有的調皮的老三一樣,崔聯是最讓父母擔心、操心的一個孩子。他永遠不按照父親的訓導辦事。村裡人也曾經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崔聯的幾個兄弟都很老實,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就出了崔聯這麼一號人”據崔聯的二弟介紹,為了阻止崔聯參與這次選舉,父親幾乎想盡了一切他能想到的辦法。平時,如果村民到崔聯家裏聽他講與選舉有關的事兒,崔老爹會苦口婆心的規勸村民遠離自己的兒子,並說和自己的兒子這樣混,沒什麼好下場;如果勸說無效,崔老爹會扳起面孔,將村民趕出家門;有好幾次,崔老爹生氣得幾頓不讓崔聯吃飯,甚至還出手打過他幾次;臨近選舉的那幾天,崔老爹極端到把崔聯鎖在屋裏,不讓他出門。但選舉那天,崔聯還是趁家人不注意,撬開了窗子,遛了出去。這就是選舉那天,崔聯很晚才出現、崔老爹追到會場的原因。崔聯的二弟回憶說,父親這麼反對,和老支書、老村主任這兄弟倆找過父親有關。那是一個晚上,兄弟倆突然來到崔老爹家,對崔老爹說:“啊,這個。你家四小子生了兩個兒子了,超生了。你們趕緊把罰款交了。東頭那家,拖延了一個月沒交罰款,房都給扒了。”兄弟倆走了以後,崔老爹召開了一個緊急的家庭會議,聽聽家裏人對這事兒是個什麼看法。大家都說,老四超生都快七八年了,從來也沒提過罰款這一茬,今天這麼通知,肯定和崔聯弄的那個選舉的事兒有關。崔老爹臉色鐵青,當眾扇了崔聯一個耳光,要求他當著全家人的面,發誓不再去搞什麼選舉了,明天就去給兄弟倆道個歉。崔聯的母親從崔聯的房裏搜出一大堆報紙和雜誌,全塞進廚房的灶里一把火燒了。她哭着說:“你以後再看這些害人的東西,還弄那些事兒,我這條老命就死在你面前。你是不是想把全家人都害死。啊?”崔聯的幾個兄弟話不多,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看得出來,崔家人此時大概都覺得,家門怎麼會這麼不幸,出了這麼一個敗家子。面對家人的哀求、憤怒、恐懼,崔聯臉色煞白,坐在屋子的角落裏一言不發。這一夜,崔家人都沒睡好。第二天,崔聯沒有按照父親的指令去兄弟倆那兒道歉,而是瞞着家人繼續半地下的選舉準備活動。幾天後,崔老爹家的門,在一個深夜莫名其妙的被人用斧子劈了。又幾天後,崔聯母親的窗前,被人掛了一隻破鞋,窗檯下,竟然有人拉了一堆屎……全家人都知道是兄弟倆指使人乾的,但都沒敢吭聲。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崔聯。參與選舉不僅得不到村民和家人的支持,反而招致眾多的羞辱、不解甚至是威脅,崔聯為什麼就是不回頭?又憑藉什麼力量一直堅持到底?以我的觀察,這恐怕和崔聯的性格不無關係。崔聯表面看上去不溫不火,但實際上性格倔強、堅毅,經常看法偏激。如果認定一件事情,他絕對九牛不回、屢敗屢戰。他的這種性格往往導致他做出一些有別於常人的事情,從而使灰村的民主呈現出不一樣的景緻。灰村民主的景緻將是怎樣的千變萬化,以及一個農民的EQ情商對於灰村的民主進程究竟有多大的影響,在以後的章節中,您將會一一領略。對於這個問題,崔聯回答時的直白,着實讓我吃了一驚。他說:“我比村裡所有人都看得遠,民主選舉這事兒一定會在全國推廣,灰村遲早有一天要這麼做,因為報紙雜誌上都是這麼宣傳的。”崔聯還說,他是一個做夢都想當村幹部的人。無論面對任何人,在任何許多場合,崔聯也根本不掩飾自己的這種急迫心情。1980年,在灰村所屬的荷鎮舉行的一次黨訓班上,輪到崔聯發言的時候,他說,一年一度的黨訓班是大吃大喝下飯館,上面空談,黨紀不談。崔聯拍着胸脯說,如果他能當上村幹部,絕對比那兄弟倆強,灰村也早已走上致富之路。崔聯的發言,招來了一大幫公安人員走進會場維持秩序。隨後,崔聯被幾個公安架着攆出了會場。1993年,崔聯又向鎮裏明確提出要求通過競選進入村黨支部,這種要求遭到嚴厲拒絕和嚴厲批評。之後的某一天,崔聯拿着1993年第6期雜誌直接找到荷鎮當時的鎮領導,在領導的面前翻開雜誌里的一篇文章《選拔農村黨員幹部引入競爭機制》。這篇文章是原新泰市委副書記胡安祥寫的。文章寫道,實踐證明,在選拔農村黨支部幹部中引入競爭機制,打破了幹部的鐵交椅、鐵飯碗。這對於全面提高農村幹部隊伍的整體素質,調動幹部的積極性,具有重要的意義。崔聯手裏晃着雜誌,問領導,既然全國都在提倡村黨支部的競選,為什麼不讓他競選進入黨支部?為什麼荷鎮不能這麼做?崔聯形容當時那個鎮領導的表情,就像得了什麼突發病,放在雜誌上的手抖動着,甚至於臉上的肉都在抽搐。據說,後來,那個鎮領導黑着臉,一言不發,正眼都沒瞧崔聯一下,拔腿就走。把他當個屁似地放在了辦公室。1993年,全國剛剛取消糧票。全國百分之九十九的村支書都是由鎮政府直接任命的。那時候,在村黨支部選拔中引入競爭機制是時髦玩意兒。這,不過就是個別村莊的試點而已。所以,鎮領導不同意崔聯競選進入村支部班子似乎並沒有什麼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