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秀(一)(1)
1999年5月8日上午11點,是灰村歷史上,具有轉折意義的重大時刻。我們的故事先從距離這個重大時刻還有3年時間的那個春天開始。根據我所了解的情況,灰村之所以出名,也得從那個不一樣的春天說起。如果你想去灰村,從葦縣縣城驅車上路,十多分鐘后,平整的水泥路會變得坑坑窪窪、高低不平。車軲轆被煤桿石鉻得轟隆轟隆直叫喚。熟悉這條路的人們告訴你,灰村快到了。往車窗外看去,一個被煤灰籠罩的灰色的村莊出現在眼前。絕大部分是磚瓦房,每一戶都有獨家小院。村中少有樹木,因而很難見到綠色。雖說已是陽春三月,但明媚的春意只在村莊外飄動和搖曳。地處煤礦區,灰村永遠灰濛濛的。這種‘灰濛濛’,用灰村老百姓的話來形容,格外形象:‘太陽和月亮一個樣,晴天和陰天一個樣,鼻孔和煙囪一個樣’。1996年春天,還沒有出名的灰村。這一天,村民們聚集在村委大院裏,準備開一個選舉方面的會。關於這次會議,崔聯在接受我的幾次採訪中,自始至終未曾提過一個字。後來,崔聯的二弟不經意間向我提起,所以,才會有如下文字。在了解這次會議的大致情況之後,我想,崔聯對此事的沉默,或許是出於一個男人的臉面和自尊。據說,會議由老支書和老村主任共同主持。老,並不是指他們的年紀大,他們倆都只有四十來歲。老,是表明他們的執政時間長。他們都姓張,是親兄弟。1979年,兩人同時進入村班子,一個當支書,另一個當村長。兄弟倆共同主持灰村工作至今,看樣子,還將繼續主持下去。兄弟倆主持灰村工作期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比如,當年的小漁村深圳發展成了全國人民都嚮往的改革開放的模範城市;浙江一個小小的鄉鎮企業將企業的產品娃哈哈,做成了家喻戶曉的名牌,把礦泉水賣到了遠在山東的灰村小賣鋪里,甚至賣到了國外。水漲船高,當年的小企業發展成了大企業集團;還有,為老百姓鞠躬盡瘁的好乾部焦育祿、孔凡森,長年勞累積勞成疾,光榮犧牲在工作崗位上……這是改革開放的年代,一個變化的世紀。在這個世紀裏,唯一不變的是變化。然而,對於灰村而言,唯一不變的恰恰是沒有變化。這麼多年過去了,老支書還是那個老支書,灰村還是那個灰村。還是那些灰濛濛的磚瓦房。還是那幾條土路。還是那兄弟倆負責村中一切大事小情。無論是張三、李四,家裏有紅白喜事,還是得請兄弟倆坐上座。就這樣,日子不緊不慢的過去了,灰村村民似乎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生活中少了點兒什麼。或許,早已經習慣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灰村秘密的流傳着一種說法。說是張家祖墳風水特別好,所以,出了這樣有出息的兄弟倆。今天,兄弟倆把大家召集到一起,主要是說說村班子換屆的事兒。通知說,會議將在下午兩點鐘召開。現在還差十多分鐘,會場的村民稀稀拉拉的,來的人遠遠沒有村民家辦酒席時到得那麼整齊。會場上,經常會有狗打架,一些雞、鴨、鵝也經常象巡視員一樣在院子裏閑庭散步。不過,這並不影響會議正常的進行下去。“幫幫幫、幫…..”擴音喇叭響了。會議馬上就要開始。其實,每次開會,老支書都要用手在話筒上敲那麼幾下。而村民們也早已經熟悉了這個信號。依慣例,兄弟倆會輪流作工作報告,還會語重心長地說:“啊,這個,鄉親們,一定要慎重的投好你手中的一票。”開會的時候,大部分村民表現出一種似聽非聽的神情。小媳婦們小聲地說著張家長李家短;年輕的母親有時會撩起衣衫,露出碩大的**,給孩子餵奶;幾個孩子在一旁打彈珠玩兒;帶着斗笠的大爺眯縫着雙眼,認真的挖着耳朵;中年男子用扇子遮住半邊臉,發出輕微的呼嚕聲;老太太正縫一件褲子;婦女織着毛衣……似乎這場選舉與他們毫無關係。說選舉與村民毫無關係,肯定不對。因為早在1987年,《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就已經在全國試行。這部法律規定,村委會班子應該由村民民主選舉產生,選舉是村民法定的權利。可是,從灰村的實際情況來看,說選舉與村民關係密切,似乎也不對勁兒。因為,這些年來,村民們從來都沒有機會去認真的對待手中的這張選票。他們似乎壓根兒都沒有發現這張小小選票的威力。似乎從來不知道,一張小小的選票,不僅可以決定兄弟倆能不能繼續在村裡當幹部,還能決定村子未來的前途和命運。但是,有一個地方的村民早在幾年前就發現了選票的作用和魅力。他們是吉林省梨樹縣平安村的村民。1991年,平安村的村民在村委會換屆選舉中,首次在全國實行海選的辦法。他們首先從全村村民中,選出幾個村委會班子的候選人,然後再從幾個候選人中,選舉出自己信任的村主任以及其他村委委員。選舉的每一個過程,都由專人監督,以防作弊。後來,這種既公正、同時具有很強的操作性的海選方法,在全國推廣起來。有文章稱,從中國農村的‘海選政治’,看到了中國農民參政的熱情和樸素的企盼,‘草根民主’呈現喜人的局面。一些新聞媒體則把海選在全國普及的現象,形象的比喻成‘千樹萬樹梨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