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宮中的馬車就在謝府門外，謝凌雲告別母親，略收拾了一下，也不換衣衫，就坐車進宮去了。
她想了想，她與五公主上回見面，還是兩個多月前，五公主真想她了？
因為是宮中的馬車，得以直接入宮，謝凌雲悄悄掀開帘子，見不是去毓秀宮的路，心下奇怪。過得片刻，才猛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去御花園。
十一月了，御花園還有花嗎？她剛生出這念頭，就想到了去年十一月在公主府見到的盛況，皇家不同於民間，或許還有花卉。
果然，她進了御花園，看到蒼松翠柏之外，還有不知名的花朵，在風中綻放。
太監領着她進了一個暖閣，說道：「還請謝九小姐稍待，貴人即刻就來。」
謝凌雲一進門就感到一陣暖風撲面而來，這暖閣明亮溫暖，還有淡淡的清香，她不禁感嘆，這裏真是好所在。
五公主真有趣，初次見面是在御花園的亭子，這回是暖閣，看來五公主真的很喜歡御花園啊！
謝凌雲靜靜地坐着，也不好張望，就默默思索武功招式，自己在心裏演練。
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聽到一陣腳步聲，她知道有人來了，下意識坐直了身體。
暖閣的門被打開，謝凌雲抬頭，看到門口逆光站了幾個人，她微微眯了眯眼，認出前面那個瘦高的身影是紀恆。她呆了一呆，目光微移，才又看到了五公主。
「阿芸！」五公主嗓子清亮，歡歡喜喜。
謝凌雲看到一個絛紅色的身影飛速向自己跑來，她忙站起身，福身行禮，「五公主。」
五公主拉着謝凌雲的手，「阿芸，你都不來看我，我日日盼着你來，可你居然都不來！」
謝凌雲聽到「日日盼着你來」，有些受寵若驚，又有點慚愧。她小聲道：「五公主，我錯了，我前段日子實在是忙得很，抽不開身，不然我一定天天來看你——」
她聽到紀恆輕笑一聲，一愣，嘴邊那句「天天陪你玩」也就沒能說出口。
紀恆吩咐宮女，「外面守着，這兒不用你們伺候了，五公主這邊有孤。」
宮女聽話退下。紀恆這才向那兩人走來。
「阿芸，你騙我呢，你才不會天天來看我，除非你住在宮裏頭。」五公主毫不客氣地反駁謝凌雲。
「不敢騙公主。」謝凌雲忙道，心想，我又不住宮裏。
紀恆瞧了她們一眼，自行在五公主對面坐了，輕聲道：「五皇妹，聽阿芸怎麽說沒有？她說她不騙你。」
五公主轉了轉眼珠子，一臉狡黠，「你不騙我？那你就天天住宮裏頭好了，我跟父皇說。」
「這怎麽行！」謝凌雲當即反對。笑話，她住家裏就夠麻煩了，還住宮裏，聽說宮裏規矩多，出入更不方便。再說，她以什麽身分入住宮中？
「你要進宮的話，很容易啊。」五公主眨眨眼，阿芸長得好看，做妃子也使得。不對，父皇不缺妃子，而且父皇年紀也大了，她不想阿芸做她的長輩，也不想管阿芸叫母妃。
五公主又想了想，唔，太子哥哥還沒娶親，比起孫婉柔，她更希望阿芸做她嫂子。至少阿芸不會擠對她。可是，太子哥哥不會同意吧。
她忽然靈光一閃，說道：「我跟父皇說，要你做我的伴讀，那你就能天天陪在我身邊了。啊呀，我怎麽沒想到，我可以找伴讀的啊！」
她每日讀書寫字，要是阿芸做了她的伴讀，不是日日與她同處一處嗎？而且阿芸在宮裏待得久了，太子哥哥也能看出阿芸的好來，說不定阿芸就能長留宮中了。
謝凌雲一呆，搖了搖頭，「我不行。」
「為什麽不行？」
不只五公主不解，紀恆也感到好奇。
謝凌雲一臉沉痛地道：「我自幼不喜讀書，還愛搗亂，公主有這樣的伴讀，恐怕不好成才女。」
紀恆一聽，不由得輕笑出聲。
五公主狐疑地看着謝凌雲，好一會兒才道：「是嗎？其實，我也不喜歡讀書……」
聽阿芸說不喜歡讀書，五公主竟生出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的心思來。她握住謝凌雲的手，頗為激動，「我沒想到，你竟然也不喜歡。阿芸，我覺得，咱們實在太像了！」
「嗄？」謝凌雲沒想到五公主的反應會是這樣，不禁愣怔。
五公主所識之人本也不多，又只有謝家阿芸是直白說自己不愛讀書，她越發覺得阿芸真實直白，跟別人都不一樣。
這下她更想把阿芸留在身邊了，什麽事兒都不做，就天天說話也行。想想，她身邊竟連一個能說上話的人都沒有。
女孩的熱情教謝凌雲難以招架，她見過兩位公主，一個是豫章長公主，儀態萬千，另一個就是五公主了。長公主心思難猜，五公主的想法她也琢磨不透，只能儘力應對。
五公主說著說著頗為老成地嘆了口氣，「可惜我是公主，許多事情也身不由己。」
謝凌雲有點想笑，又有點心酸，她嗯了一聲。她想，沒有誰能隨心所欲，這世上很多人都身不由己。
紀恆忽道：「五皇妹，你是怎麽答應貴妃娘娘的？」
五公主原本笑容燦爛的臉一下子垮了，「太子哥哥……」她又看向謝凌雲，「阿芸，你先等我一會兒，我回去寫兩張字，再來看你。你先別走，我很快就回來。」
她每日定時練字，略遲一會兒，貴妃娘娘就會不高興。
謝凌雲起身道：「公主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不，你別走！」五公主慌忙按住謝凌雲的手，央求，「你等我一會兒，太子哥哥先陪你說話，或者你去賞花，暖閣有花呢！我很快就回來。」
她說著轉向紀恆，「太子哥哥……」
她知道太子哥哥不大喜歡跟女子打交道，讓他去見孫婉柔，他都不情願，如今她要太子哥哥先陪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太子哥哥更不願意吧。可她又怕阿芸因為一個人覺得沒意思就走掉，只能央求太子哥哥了。
紀恆面無表情點點頭，「那好吧。」
五公主喜笑顏開，「多謝啦。」她站起身來，拎着裙裾，跑得飛快。
謝凌雲聽得外面宮女驚恐的聲音響起，「公主慢一些。」
她心念微動，五公主若午後有事，就不該午後叫她進宮啊！她不禁看一眼紀恆。
紀恆輕笑道：「阿芸，喝茶。」他倒了兩杯熱茶，將其中一杯推向她。
謝凌雲呆了片刻，忽然福至心靈，「你安排的？」
紀恆不答，低聲說：「阿芸，看看我近日所學？」說著站起身來。
不等謝凌雲同意，他就以手為劍，將謝凌雲在京畿大營所授的兩式劍招使了出來。他雖然手中無劍，但動作行雲流水，似是熟練無比。
謝凌雲一臉不解，「你……」她教第二式時，紀恆不在京畿大營啊！
「怎樣？哪裏不對？」
謝凌雲看着他問：「你知道是我？」她一直這麽懷疑，但還是想知道確切答案。
紀恆重新坐下，「自然，我還沒見到薛壯士時，就猜到了是你。見到以後，更加肯定。」他輕笑道：「你的模樣我一直記在心上，任你千變萬化，我都認得。」
謝凌雲撇了撇嘴，哦了一聲，心裏想的卻是，若我有人皮面具，你還能認出我來嗎？
她的態度令紀恆略感意外，她一點都不驚訝、不恐慌嗎？她也不怕追究她的欺君之罪？是不是她早知道他能認出她？知道他會維護她？
這想法教他心裏一盪，原有的一點點失落一掃而光。
他輕聲道：「阿芸，你……」他原本想說「你考慮得怎樣」，臨時又改成了，「你扮作薛壯士的事情，你家裏人知道了？」
謝凌雲搖頭，「沒有，他們不知道。」除了阿娘，其他人若知道，謝家怎麽會安生？
「那你這兩天怎麽出門的？」紀恆不解。
他知道阿芸回了謝家，原想着這兩日她沒法出門，沒想到薛壯士依然出現在京畿大營，親自指點。他以為是她說服了家人，在家人允許下出門的，原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