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長歌當哭（２）

1985年的中國詩壇，先鋒詩歌如火如荼地進行，海子穿梭在昌平的打印社與宿舍之間，他大量地打印了自己的詩作，包括長詩與短詩，不斷寄給外面的詩人、評論家、詩歌愛好者。沒有太多的人去關心和打理海子的這些傾心詩作。人們更關注的是那些已經成名的詩人。海子當然苦惱，單憑他個人的能力，是不可能引起別人注意的。海子只會寫詩、寄詩，但不諳社會交往學，他不知道如何和詩歌編輯們拉好關係，要是這樣，憑他的作品含金量，絕對能夠技壓群芳，贏得自己該有的詩壇地位。非但如此，一些惡意的詩人還攻擊他的寫作行為。海子的心情壓抑，如同當年身處囹圄而又不能出名的畫家梵高一樣。鬱悶的海子仍然傾心於自己的寫作，他運用自己的語言，構架自己的詩歌王國，他不管外面對他的漠視，他也管不了。１９８５年，不得志的海子在西方史詩的範疇下，開始萌發了創作《太陽》大詩的計劃，並在這年開始了其中的《太陽·詩劇》的創作。比之於萬物，太陽是最普通，也是最偉大的，無論在東方還是在西方，他都是人們敬拜的對象，億萬年來，一直如此。海子是個有着超強詩歌頭腦的詩人，站在太陽底下，面對太陽釋放的光和熱的大地，他激情四溢，憑着智慧的運籌，他有理由能夠將“太陽”這樣一部詩作進行下去。創作這樣一部“書”式的大詩是困難的，海子當然想過，憑藉自己的時間和精力，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得了的計劃。歌德的一部《浮士德》，花費了他近六十年的時間！歷史證明了歌德的偉大，他是德國人民的驕傲。為此，自知“內存”不夠的海子又一次瘋狂地閱讀、購書。在昌平的寓所里，海子的兩間房子裏幾乎塞滿了書，床上、桌子上、牆角均堆放了不少。而傢具幾乎沒有，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個小收錄機。海子是個“購書狂”，這如同今天時髦的消費名詞“購物狂”一樣，同樣是用錢去消費，海子追求的是精神文化上的高層次需要，他把錢換成無窮無盡的知識，這些知識是他創作的原動力。而“購物狂”的小姐太太們講究“摩登”，用時尚的裝束吸引別人的目光，以顯示自己的“高雅”與“尊貴”，贏取一部分人的羨慕與妒忌。海子不同於那些有錢的“購物狂”們，他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人。有時候為了買到一本好書，不得不向別人借錢。海子又是個倍守信用的人，每次向別人借錢，等工資一發，立即奉還。這樣，又略剩無幾，重新回到貧窮的狀態。條件稍好的駱一禾經常資助他。但這種資助不是直接的資助，駱一禾知道他的“傻弟弟”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不會食嗟來之食。駱一禾去昌平看望海子，一般都要去住上兩天。而喝酒吃飯的錢駱一禾都搶着墊付。海子執拗不過他的“瘦哥哥”。昌平縣城小飯館的老闆們和他們的關係都很熟。要是口袋裏沒有錢，老闆肯定會賒給他們。有一次，海子一個人喝酒喝醉了，出言不遜得罪了旁邊的幾位小青年，互相大打出手，海子哪裏是對方的對手，被幾個小青年打得鼻青臉腫。老闆偏袒海子一方，說要為他報案，海子說算了。他一個大學教師，不屑與這樣的人計較。海子和藍波灣的感情在１９８５年出現了一次危機，起因是藍波灣的一位詩人表兄將海子和表妹談戀愛的事告訴了她的父母親。作為高級知識分子，藍波灣的父母親對於海子的家庭出身表現出了鄙夷之情。他們不容許自己的寶貝千金女兒和一位出身農民之家的大學老師談戀愛，他們認為，這個一窮二白的詩人除了寫詩，不會有什麼前途。藍波灣的父母特地寫了封信警告他們的女兒。收到父母的信后，平時是父母的乖女兒的藍波灣有些害怕起來。她不明白思想開放的父母親為什麼要干涉她的感情生活，況且，一個人的出身卑微與他的前途發展又有何關係。藍波灣陷入痛苦的沉思之中。從小嬌生慣養的藍波灣不滿父母的想法。她回敬了父母一封信，同時，她將父母親的意思間接傳達給了海子。敏感的海子第一次旋入了感情的挫折渦流。他悲傷欲絕地看着同樣痛苦的藍波灣。“怎麼辦？”“你自己的想法呢？”藍波灣支支吾吾，急了，以淚洗面，這是女孩子常用的方法。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深愛着的海子。海子沒有將提問延續下去，也沒有像平時一樣留下藍波灣吃飯。他拉着藍波灣的手，把她送到學校的宿舍，默不作聲地走了。內心冰涼的海子邁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昌平，晚上，他一個人在冰冷的街上遊盪了好久。他不想回到宿舍。因為看到牆壁上貼滿藍波灣的照片就會忍不住想她，一想到她，痛苦就會隨之而來。他以前的快樂被沖淡了許多，一下子他發瘋地練起了氣功，也許氣功可以超度他的痛苦。然而，超度也只是一時的，它解決不了海子整個的憂傷和痛苦。夜裏，寂寞的海子躺在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回想和藍波灣在一起相處日子裏的點點滴滴，久久不能入睡。他和他的“嘉寶”真的沒有緣分嗎？一直以來，藍波灣在他心目中都是完整無缺的“神”啊。藍波灣幾天以後找到了海子，她和海子坦言：不管父母的意見如何，她還是要和她心愛的人在一起，自始至終。海子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再也不能沒有他的“嘉寶”了，他把藍波灣狠狠地摟入懷中，兩個人的淚水，模糊了窗外的風景。心情稍好的海子，加緊了詩歌《太陽》的創作進程。練習氣功只是他的一個業餘愛好，更多的時間裏，海子連飯都顧不得吃上一口，哪有工夫顧及練習氣功。詩歌就是海子的早餐、中餐、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