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次在白水庵,薛愫向曾老夫人道出曾淑苓生病的緣由,但她老人家回來後並未問過曾淑苓那件事,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又因為天氣寒冷,加上曾淑苓身子一直未痊癒,也免了她每早過去陪着禮佛,只讓她閑暇之餘抄寫一些經書。
如果這一世還是沒什麽改變的話,那麽曾淑苓的婚期會定在明年的四月,然而二月時沈太夫人突然去世,婚期就延遲了,也就是說短期內曾淑苓還不會離開曾家。薛愫知道這一點,倒還算平靜,於是和曾淑苓說些平常愛講的玩笑話,想辦法讓她高興。
曾淑苓卻始終淡淡的。母親那邊在議論她的婚事,她作為當事人,是沒有資格在一邊旁聽她們討論的。不管如何安排她都會接受,即便要讓她嫁的是一個那麽不堪的人,她也沒有什麽怨言。
「等我走後,抱月軒還會不會給我留着呢?別的倒也罷了,唯獨池子裏的那幾尾魚,我不可能帶走,要是沒人看護這邊,還得請愫妹妹幫我餵養牠們。」
薛愫道:「不是什麽難事,交給我吧。另外我想這裏姑母會給姊姊留着,回來住個三五日也是好的。」
曾淑苓道:「我在這裏生活了十五年,一草一木也都有感情了。雖然去得不遠,可哪有時常回來住的道理,不過只能在夢裏想想它們吧。」說著目光便看向了院子裏的那些早已經枯敗了的芭蕉。
聽着曾淑苓的話,薛愫有些出神,這一世自己的歸處又在哪呢?古家斷是不會再去了,曾淑苓雖然福分並不厚,但總好過她。至少姑父、姑母都在,不像她孤女一個,說到底未來不是在她的手中。可是她也覺得不甘心,除了被人安排一輩子,難道就不能自己走出一條路麽?可這個想法好像又出格了一些。
姊妹倆各懷心事,卻都是同樣的惴惴不安。
沒多久喜嬌跑來說:「恭喜小姐,日子已經定下來了,選在明年的四月初八。太太讓小姐過去給侯爺夫人磕頭呢。」
和上一世沒有變化,一切都只是重複而已,薛愫暗想着。
曾淑苓緩緩的站了起來,幾乎有些站不穩,好在薛愫及時扶住了她,又輕聲的在她耳邊說道:「苓姊姊別怕,我陪你一道過去。」
流蘇見她家小姐臉色不大好,忙讓喜嬌開了脂粉匣子,拉着曾淑苓坐在妝枱前,重新替她上了胭脂,又選了一支累絲鳳簪給她簪上,想到外面風大,命小丫鬟取了一件銀紅色綉折枝梅花的斗篷來替曾淑苓披上。
薛愫親昵的挽着曾淑苓的手,後面跟着些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出了抱月軒,往明暉堂而去。
曾淑苓的親事最終就這樣定下來了,如今有了準確的日子,曾家的每個人都像吃了顆定心丸。
餘下的事就是關於嫁妝和要宴請的人,都得細細的謀划起來,雖然說還有半年的時間,但日子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曾淑苓已是待嫁之身,當務之急,當然是以調理好身子為第一位,其次就是跟着管氏學一些當家庶務,學習怎麽做主持中饋的宗婦。
曾府里的事立刻變得多了起來,打造器皿、置辦嫁妝,還有針線上欠着許多東西,薛氏急急的打點,一個人卻忙不過來,曾淑苓身子弱不敢讓她太勞累,只好將那些不大要緊的分派給房裏的丫鬟,細緻的活派了些給薛愫,也算是人盡其才。
冬天裏白晝短,夜深長,薛愫每晚總要在燈下忙到二更過後才收拾睡覺。
讓薛愫幫忙,薛氏起初還有些過意不去,「論理你是客人,也不好意思讓你辛勞。只是眼下還欠着好些,我也沒辦法了。白天我還能做幾針,到了晚上就看不清東西,風一吹那眼淚就跟着淌,你姊姊又是個不牢靠的。」
薛愫抿嘴笑道:「姑母說這話就太見外了,反正閑着沒事,能幫上忙我已經很高興了。畢竟多虧了姑母,我和弟弟才有了地方棲身。」
薛氏道:「別這麽說,你幫我弄好了這些,回頭再好好的謝你。」
其實薛愫看重的不是這些賞賜,弟弟能在曾家的族學裏念書,她就莫大的感恩了。只要弟弟能上進,以後出人頭地,她便無憾了。
姑侄倆正商議着床圍子該怎麽綉,瓔珞進來說:「太太,華姨娘和古家太太來了。」
薛氏回頭和薛愫說:「走吧,我們上前面去。」
薛愫不想見卓氏,一心想要遠着,將炕桌的針線等物收拾好,讓聞鶯拿着,起身笑道:「不了,姑母分派的事我還得趕着去做,就不陪姑母招呼客人了。」
薛氏點點頭,薛愫領着聞鶯從後門出去了。
這裏華姨娘和卓氏坐定,華姨娘就悄聲在卓氏耳邊低語道:「表姊莫怕,就當是尋常親戚來走動。我們這位太太是極好說話的,我教給你的那些可都記住了?」
卓氏小門小戶的,雖然有華姨娘這麽個表妹在曾家,可走動也只限於和華姨娘往來。如今華姨娘讓她沒事的時候多在太太和大奶奶房裏走動,時不時的露個臉,這本是件好事,可是卓氏原本就沒怎麽見過世面,所以說話做事未免有些畏首畏尾。
華姨娘和卓氏聽得那銷金軟簾響動,知道薛氏要出來了,都忙不迭的起身,卓氏更是顯得有些拘謹,目光落在了鑿花的水磨青磚地板上。
薛氏扶了瓔珞走出來,坐了尋常的位置,華姨娘屈膝行了禮,卓氏也道了個萬福。
卓氏含笑說道:「親友送了一簍柿餅來,特意送了些過來孝敬太太。」
薛氏忙說:「古家太太太客氣了。」
華姨娘在旁邊說道:「我這個表姊面子淺,不大好意思走動。我說我們太太最是隨和的一個人,又是熱心腸,如今宜哥兒在這邊上學,蒙曾家的眷顧,本就應該多走動一下。」
薛氏點頭道:「可不是。你們家宜哥兒是哪一年的?」
不等卓氏開口,華姨娘便道:「比鳴二爺長一歲。」
薛氏點頭道:「倒也不小了。好好的管教着,等到他搏個功名回來,也給古家太太掙個誥命。」
這話聽得順耳,卓氏眼睛笑得猶如兩彎月牙,「也不知這輩子有沒有這個命。他父親還在的時候倒約束得緊。如今他父親一走,我身邊就這麽一個可以依靠的,未免有些寵溺,所以他以後有什麽地方不對的話,還請太太幫我管教管教。」
薛氏頷首答應。不過她哪裏有那個心思呢,自家的子女都還管不過來呢。
在薛氏跟前坐了一盞茶的功夫,直到管氏進來請示事項,華姨娘拉了卓氏就出來了。
邊走華姨娘邊嗔怪道:「表姊怎麽到跟前就不會說話了,什麽叫讓太太幫忙管教?這邊的事太太還挪不開身,又哪裏顧得上古家的人。」
卓氏道:「也不怕你笑話,我現在還緊張着呢。」
「你緊張什麽,就當是親戚間走動。」
華姨娘說得容易,可是卓氏心裏卻翻騰着,曾家是棵大樹,值得依靠。他們古家要是和曾家有那麽一點關聯就是眼下這個表妹了,但曾家家大業大,哪裏瞧得上他們。
「你也別覺得不好意思,有空儘管來走動,多套套近乎。討好了太太,以後總少不了好處,宜哥兒的將來都在這裏呢。」
卓氏道:「妹子說的是。」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就到了敷春堂的院牆外。華姨娘心裏一動,扭頭和卓氏道:「表姊,我們去瞧瞧薛二小姐。」
卓氏道:「也好,上次替我描了花樣子我還沒當面謝她。」說著便進了院門。
彼時薛愫正伏案描花樣子,聽見丫鬟來報說華姨娘和古家太太來了,頓時一愣,心想本來要躲着不見她們,怎麽找上門來了?可人到了跟前又不好不見,只好硬着頭皮出去。
就見華姨娘和卓氏走了來,華姨娘笑道:「我們來瞧瞧薛二小姐。二小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