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蘭・羅素 怎樣閱讀和理解歷史(2)
藝術和工藝發展的歷史的大致輪廓,如果用圖像來表現並加以解說的話,可以使兒童感到非常有趣。在開始對歷史的任何細節研究之前,居住、遷徙、舟船和農業等等的發展,都是一些值得知道的事情,它給人以一種技術進步的全面感受,起初是緩慢的,然後就逐漸地越來越迅速,而且它有助於對距離我們非常之遙遠的各個時代的日常生活形成一幅想像的畫面。在文明一開始時,大河流所起的作用乃是一個六七歲的有智力的兒童所能夠理解的東西。教育完全要從我們所熟悉的東西開始--這是一個錯誤;孩子們要比成人們有着更加自由的想像力,而且他們欣賞那些與他們所習慣的東西十分不同的事物的想像畫面。從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喜歡扮演印第安人,就可以表明這一點。大型的歷史的後來階段,大體上說要比早期階段更不適合於年紀很小的孩子們;在大多情況下,他們或許應該學到10歲左右。到這時候就可以講述,歷史曾經有過三個偉大的進步時代:第一個是發現了農業的時代,這時候國王變得大有威力,國家也開始在成長,這時建造了宏大的建築用以尊崇國王和神明,這時候發明了書寫的藝術,巴比倫人發現了數學的萌芽,而戰爭與和平的藝術也走出了野蠻時代。下一個時代,在經過了幾千年的僵化而後,便出現了希臘的偉大時代,從荷馬的時期(無論那是在什麼時候)直到阿基米德死於羅馬人之手為止①。然後又是另一個漫長的衰微與黑暗的時代,繼之以15世紀直到今天的這場無法置信的迅速進步。在整個有記錄的歷史期間,進步乃是例外而不是通例,然而當它到來時,它都是突然的,而且是決定性的。在整個這一概觀中,應該形成某些主要的原則,但不必不適當地加以強調。凡是停滯的時期都是個人感到無能為力的時期;凡是進步的時期,都是人們感到可能有偉大成就的時期,都是他們願望着自己也能夠在其中有份的時期。在晚近期間,有一種(並非與極權主義無關的)傾向,是只從整個集體的角度來考慮,而忽視個人的貢獻。但是請想一想吧:某個人或某些人發明了車輪,但是美洲大陸卻直到白人引進了車輪以前,是並不知道車輪的。或許做出了這一發明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是由於把圓木料當做滾子而開始的;無論它可能是怎樣的,但是這些人對於文明所造成的不同是無可估量的。需要個人的天才可以由這一事實來表明:即瑪雅人和印加人①儘管在某些方面是有着高度文明的,但卻從未觸及過這項簡單的發明。我們的世界和產業革命以前的世界之不同,乃是由於一批為數很少的人的發現和發明的緣故;假如由於某種不幸,有幾千個有突出才能的人在襁褓之中就夭折了的話,那麼現在的生產技術就會和18世紀的情況很少有什麼不同了。個人是可以成就偉大的事情的,這一點歷史教師應該向他的學生講清楚。因為如其不抱希望,任何重要的事情就都成就不了。歷史表明:文明之傳播到新的地區--與文明在一個固定的區域之內的深化過程正好相反--通常都是由於軍事征服的緣故。當一個更開化的集團征服了另一個比較不開化的集團時,被征服者假如不太低於自己的征服者的話,是不久就可以學會自己的主人所必定教給他們的一切事物的。但是相反的情形也會發生:當征服者是更不開化的時候,如果征服的戰爭時間並不太長或者破壞太大的話,那麼征服者也很容易向他們的子民們學會一切。希臘文明是由於亞歷山大的勝利②而傳遍了東方的,但卻是由於羅馬人所加之於希臘人身上的挫敗而傳遍了西方的。高盧和西班牙是由於成為了羅馬的臣民而被開化的;阿拉伯人則相反,是由於征服了羅馬帝國的東方部分而被開化的。但是儘管征服對於增加文明的區域有着巨大的作用,它卻經常要損害文明的質量。希臘在亞歷山大之後不如在他以前那樣開化,而羅馬則從來沒有像希臘所曾有過的那種開化。某些寫大型的歷史的人是被一種要證明某種歷史"哲學"的願望在驅使着;他們以為自己已經發現了人類事變的發展所遵循的某種公式。其中最著名的是黑格爾、馬克思、斯賓格勒①和大金字塔及其"神聖預言"的解說者。關於大金字塔,人們曾經寫出過各種大部頭的書(我就有其中的幾部)來說明它預言了從它建築的時期起直到該書出版的日子是歷史的主要輪廓。在那日子之後不久,埃及就要發生戰鬥,猶太人就要返回巴勒斯坦,然後就是第二次的到來②和世界的末日。埃及確實在進行着戰鬥,猶太人確實是在返回巴勒斯坦,所以那情形是驚人的。然而卻仍然有大量的猶太人是在巴勒斯坦之外的,所以大金字塔的預言或許說的並不是當下的未來。黑格爾的歷史理論,狂想也並不更少一些。按照他說,有着某種叫做"觀念"的東西,它總是在努力要成為絕對觀念。觀念先是在一個民族的身上體現它自己,然後又在另一個民族的身上。它開始於中國,但是發現它在這裏無法施展,於是就移居到印度。然後它又在希臘人身上試了試,然後又在羅馬人身上。它非常喜歡亞歷山大和凱撒--值得注意的是,它總是偏愛軍人有甚於知識分子。但是在凱撒之後,它就開始認為在羅馬人的身上沒有事好做了,於是在猶疑了4個世紀左右之後,它就決定來到日耳曼人的身上,自此以後它就一直愛着日耳曼人,並且直到黑格爾的時候還在愛着。然而,他們的統治時代並不會是永遠的。觀念總是在向西行進,並且它在離開德國之後,就將移居到美洲,在那裏它將挑起美國和拉丁美洲之間的一場大戰。在那以後,如果它繼續西行的話,我想它就會到達日本了,但是黑格爾並沒有這樣說。當它做了環繞世界的旅行之後,絕對觀念就會得到實現而人類從此就將永遠幸福。絕對觀念相當於"第二次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