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無限的感覺(3)
她跑出辦公樓時,氣喘吁吁。葉小歌從汽車裏出來,不可思議她請假請了這麼久。她衝動地擁抱住他,興奮地說,“我辭職了!”葉小歌比她還興奮,“為什麼?”她神秘地笑笑,“沒有你的甜言蜜語,我就成了白痴,智力下降到幼兒園以下的水準,這裏不容白痴。”他當即把她舉起來,狂喜地抱着她,讓她空中轉體120圈。頭上的天空這樣湛藍,這樣遼闊,這樣暈眩。汽車開出了報社大門,她就這樣永遠離開了這家客棧。她祈求葉小歌坐火車去天池。她更願意親眼看着路過的景色。葉小歌笑着,難怪航空公司的股票總是暴跌。你沒有要求坐馬車去,我已經萬幸。她鼓掌,我是想坐馬車去。他說,放心,到天池我一定帶你騎馬。他帶她上了軟卧包廂。當火車鳴笛啟動,她隱隱地激動。她長久地看着站台,看着扳道工人,看着漸漸遼闊的城郊,她終於離開了亂市。即使一群狂撲的鷹也激起她的想像力。她對站在地頭的農夫敬意地招手。葉小歌困得睡著了,他枕在她的肩膀上。就是因為葉小歌在她的身邊,窗外的一切美得像是第一次看到。在大自然里,她完全還原了自己。她的呼吸變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她升華到一個高尚的境界,超脫而怡然自得。能夠煥發她的真純笑聲的,就是大自然。沒有一個人熱愛大自然是違心的。呼吸暢通,不受壓抑,任意抒發,自由行事,隨心所欲。大自然成全了好高騖遠的人。她抄起紙筆,素描下一晃而過的景色。番茄架、水渠、無邊的田野。戴着草帽的女人赤腳走去。卡車從麥地邊穿過。修路的農民仰頭看着隱隱作響的飛機。電線給天空安了血管。獨門獨院的綠色的家靠着車軌,鑲着花的帽子掛在窗上,那是誰的暗號,當太陽追趕到無處乘涼的時刻。一對少男少女在親吻。一排低飛的大雁在他們頭上盤旋,馬駒繞着他們起舞。外面的大海是交錯的車軌。四條軌道匯進一片金黃的麥田。幾百里路上,彎腰在麥海里的人。一個小姑娘在地里收麥子,老太太提着水壺,拿着芭蕉扇走來。小路彎彎曲曲,是收麥人踏出來的。車窗的兩邊,掠過的全是麥地。收割下的麥子,讓不會耕種的人賣出了高價。小綿羊受屈地啃着樹皮。大橋下的卡車運載着小麥。平原上麥地的農夫,對着貧瘠的山嶺上的挑夫,幸運地點起煙袋。山退在遠處,一生都把頭藏在心裏。落日和卡車一起,渡着弔橋。山被水洗過。清涼的海風從廣告畫裏飄了出來。沿着鄉村的野路,可以看見墳墓。慘痛的惋惜里,擦過兩列火車呼嘯的聲音。她看着葉小歌的睡意酣甜的臉,葉小歌最大的優勢就是調出了她的童心,調出了她對未來的幻覺。她一鼓作氣地給葉小歌寫詩。等到葉小歌醒來時,桌子上一堆素描和詩稿。葉小歌掂着厚厚的一摞畫稿,驚嘆地說,“你畫的是我的夢。”他捧着她的詩稿,“你的腦子裏生來就只有詩?”她胡侃起來,“其實,我曾經是數學家,化學家,醫學家,物理學家。後來我的那個大腦完全塌方。我的發明都砸在廢墟里。”葉小歌說,“其實,我曾經是哲學家,宇航家,天文學家,經濟學家,可是看到你,我的那個大腦崩盤。我除了你,什麼也想不起來。”在鐵軌的轟鳴中,他念着她的詩,童心你抓住還沒跑掉的我你說雪下得太大不許你再流浪我帶你回家見過我的人讓我交出另一個我我能交出你嗎讓你供她們去算計我的價值金錢的價值女人的價值生命的價值也許有一天痛苦的柔情機密的眼神不過是一場遊戲誰還記得某一天的憂傷某一個不該忘記的地點天空呵請你把這個小姑娘舉起來安慰一下她吧這隻往昔頑皮的小鳥就要唱出血來她有一顆一顆俯首可拾的童心不久就是傷痕葉小歌反覆念着最後兩句,說,“你的詩就像你一樣美,美得傷感,美得讓我揪心。”她說,“我從小就寫詩,寫到今天有兩千首了,你覺得我應該把這些詩活埋還是焚燒?”葉小歌驚嘆地說,“兩千首?你是不是睡覺都在寫詩?”她說,“是呵。夢裏的詩是最美的。”他說,“這些詩是你的嫁妝。這兩千首詩隨着你一同嫁給我,我就成了世上最富有的新郎。”她緊緊地摟住他的肩膀,內心一陣蒼涼,這兩千首詩都是她寫給石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