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無限的感覺(2)
她跑下台階時,突然聽到姚海追來的聲音。她看着姚海的蒼白的臉,他問,“你何必辭職?”她笑着,“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是哪個世界的?”她看着窗外的天空,平靜地說,“昆崙山。”姚海堅定地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和你一起辭職。”她有些震驚,她沒有想到的事情總是發生。她說,“不,姚海,你絕不能為我冒險。”他說,“不冒險,活着有什麼意義?”她嘆了一口氣,她最怕傷害他,他純潔得讓她都想保護他。她不知說什麼,她只能說,“我會回來看你。”他說,“好吧,在你離開前,我能請你來我的辦公室嗎?”她想到葉小歌還在樓下等她,可是她又怕傷害姚海,只能和姚海上樓,來到他的辦公室。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打量他的辦公室,幾乎是在朝拜。她看着他辦公桌上的照片,在一堆人里找着他。他說,“你認識我的這些朋友嗎?”她仔細打量,一個也不認識。他說,“這些都是你們圈子裏的人。”她笑笑,“我是什麼圈子?”“詩人。”她說,“我從來都是圈外人。”他指着一個人,說,“認識他嗎?”她搖搖頭,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沓信,說,“為了撰寫根治精神分裂的不朽之作,他搬到一個他神往的荒島上,在親手搭起的草棚里,他扮成野人,望着棚外他刀耕火種的菜園,聽着島上喧嘩的猴子聲和濤聲。夜晚,他只能點着蠟燭,披着蚊子的外衣。雨中,他的草棚成了魚塘。只有在與世隔絕中,他才能保證自己的靈感不被污染。可是一個夜裏,他用斧子把自己的頭劈成兩半。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曠世之作的下落。”她驚訝地看着這些信,聽着他說,“這都是他生前寫給我的信,我曾經想寫本他的傳記,可是我抓不住他的靈魂,你們是一國的,這些信你拿去看看,我希望能給你一點靈感。”她不敢相信地抽出一封信,看着上面清秀的字跡,撫摸着一顆悲愴的靈魂。姚海指着另外幾個人,說,“這幾個詩人都在精神病院。在這個精神病院的病房裏,每個病人都是詩人。他們對詩歌的痴情,死心塌地的瘋狂,必須用藥物才能控制。每到詩興發作時,他們用利刃自殘。服藥以後,他們坐在病床上,像傳達公文一樣,輪流念着自己的詩。一次護士忘了發葯,這些急性憂鬱症病人都沒有逃出這場血崩。”她仔細端詳着他們,聽着他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帶你去精神病院看望他們的病房。”她說,“我願意。”他激動地指着另一個人,“他的心情永遠來自高山之巔,七情六慾早已不能魅惑他。那時我惘然時,總需要他打通我的氣血。我們曾經站在大雪中,看着山下的白色世界,他說,如果看不透,生與死又有什麼區別。沒有想到,他突然用鐵鏈勒住自己的脖子,把自己絞死。”她看着他的照片,她切膚之痛地知道,當初是什麼魔杖支撐着他,讓他自我超拔。最後,又是什麼魔杖追趕着他,讓他自我毀滅。他指着另一個人,“這個自殺未遂的人,在那次死亡中,遍訪了幾千種死法,並把這些經歷都記錄下來。他忘記了最後一種死法,深夜敲開我的門,我們沏上一壺茶,在淡醉中,回憶着那個世界。在我們切磋死亡時,我們發現死亡越來越親切。”她仔細看那個人,不敢相信地問,“這不是你嗎?你自殺過?”他有些自豪地說,“是呵。”“為什麼?”他悲傷地說,“因為我愛一個女人,愛到不可自拔。可是,我只能壓抑我對她的傾訴欲,我只能壓抑我對她的佔有欲,我只能壓抑我對她的**,我只能壓抑我對她的**。”她說,“這種感覺隨時圍剿着我。”他說,“每個人的出生都是一樣的,可是死亡卻各不相同。死亡是最悲壯的藝術。更悲哀的死亡就是心的死亡。一旦心死,就總是有從摩天大樓上往下跳的衝動。我多少次站在28層的樓頂的邊緣,隨時都有肝腦塗地的感覺。我有時夢中夢見我墜樓身亡,夢見我的腦漿橫飛,四肢像車裂一樣扯斷,每一次從這樣的夢中醒過來,我就重生一次。”她看着他,她知道她和他同時患了抑鬱症,為情所苦,為情所困,可是悲哀到誰也救不了誰,只能任由憂鬱症在血管里彌散。他從抽屜里抽出一首詩,說,“送給你的。”我們我們沒有財富至少我們可以互相擁有我們沒有天堂至少我們可以同風共雨我們沒有歸宿至少我們可以同甘共苦我們沒有名義至少我們可以同生共死她的心情不能用聲音表達,只能抄起紙筆,草書為他寫下,猶豫什麼呢一次兩次你停在我的面前柔發垂下的帘子並沒有阻擋你想你想你除了你對別人也這樣說過也許從孤獨中出來還要走回去赤道上散步會久嗎我扎着彩虹在雨後的橋下等你給你的表白在空中樓閣的牆壁上拉誰做我的證人呢既然月亮每天升降金子也是一筆交意她把詩放在姚海的桌上,不敢看姚海的表情,像戰火中的逃兵一樣,飛速跑出姚海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