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本來就有些緊張,一下子被這麼多人圍着,更加緊張了。
上妝有專門的侍女,思安和趙嬤嬤只是幫忙打打下手。杜氏和韓氏在旁邊挑金銀首飾,男方送的那一套肯定是要戴上的,另外還有夏家的長輩送的金玉項鏈和手鐲。侍女將一層層的鉛粉壓在她的臉上,又上了胭脂和眉墨,夏初嵐看着銅鏡里的自己,幾乎認不出來了。
並不是如想像的那樣貌若天仙,而是非常地難看。基本上新娘若是這樣上妝,都長得一樣。
她忍不住笑,蓋頭揭開的那一刻,他要嚇死了吧。
杜氏幫夏初嵐插着髮飾,眼眶又忍不住有些發紅。她當然高興女兒能找到好的歸宿,但內心還是捨不得的。女兒嫁人了,那就是別人家的媳婦,總要受着許多束縛,往後也不是想看見就能看見的了。
夏初嵐抬頭看杜氏,叫了一聲:「娘。」
杜氏用帕子印了印眼角:「瞧我,今日應該高興的。」
韓氏在旁邊說道:「當初阿熒出嫁的時候,我也掉了眼淚。等三丫頭以後當了娘就知道了。父母都是捨不得女兒出嫁的,就跟心頭肉被挖了一樣。」
「二弟妹說得對。」杜氏點了點頭,扶着夏初嵐的肩膀,又柔聲叮囑了她幾句。
親迎是在黃昏時分。新郎盛裝前來,騎馬在前,花轎和隨從在後。一路上都有樂工在奏樂,還有騎馬的女子唱曲,隊伍浩浩蕩蕩的,幾乎全城都知道了。
等迎親的隊伍到了夏家,夏柏茂招待樂工和隨從進去喝茶,還贈給他們禮物和利市錢。顧行簡拜見夏家的長輩,他穿着圓領寬袍,腰上束着玉帶,戴着折腳襆頭。夏老夫人沒想到宰相看着這麼年輕清俊,彬彬有禮,絲毫沒什麼架子,心中越發滿意。
等到了吉時,孫媒婆將換好衣裳的夏初嵐從閨房中接出來,送上了花轎。夏初嵐看着腳底下,耳邊都是喧鬧的人聲和樂聲,也分不清誰是誰,只是跟着孫媒婆走。
回程的路上,吹吹打打,熱熱鬧鬧。沿街有不少百姓圍觀,都聽說宰相娶了個美貌的商戶女,只可惜新娘坐在花轎里看不見。
花轎到了相府,新娘出轎子前,有陰陽先生拿豆谷潑灑門首,謂之壓煞。新娘下轎,但腳不能踩地,而是走在事先鋪好的氈花席上,前面有手持蓮花燭台和鏡子的侍女引路。
進家門前要先跨過馬鞍,鞍與安同音,有平安的寓意。等跨進家門,便正式成為夫家的人了。
夏初嵐被帶去洞房坐床,顧行簡則先去換衣服。男方的直系親屬幫着接待送嫁的女方家眷,但他們只喝三杯酒就要退回去了,不能久留。
顧行簡換了一身綠袍,戴着花襆頭,前去洞房稍事休息,等候拜堂。還沒拜堂是不能掀起新娘的蓋頭的,而且屋子裏圍着很多人,兩個人不能說話。夏初嵐低頭看着腳踏,能看到他穿着的黑色皂靴上面一層不染。
幸好是寒冬臘月,她身上的衣裳很厚重,卻沒怎麼出汗。手心倒是出了很多的汗,全都擦在裙子上了。
顧行簡也不喜歡被這麼多人圍觀,被吵得有點頭疼。但是阿兄說成親一定要熱鬧,這樣對新娘才好。他看到夏初嵐的一截玉手伸出厚重的袖子,偷偷在裙子上擦了下,覺得很有趣。
他伸手過去,抓住了那隻細膩白皙的手。手心果然一片濕漉漉的,他忍不住笑。夏初嵐本來要把手抽回來,抵不過他的力氣,被他牢牢抓着,又聽到他的低笑聲,有點着惱。
成親這麼大的事,他非但不緊張,還在嘲笑她?
顧行簡只覺得自己像抓住了一隻不安分的小貓爪,一直在他掌心撓啊撓的,他的氣息都有些不穩了。
「哎呀,看我們相爺多喜歡新夫人,這坐床還要握着手呢。」孫媒婆發現了兩個人之間的互動,大聲說道。
這下全屋子的人都看了過來,顧行簡微愣,手上鬆了力道,那小手就像掙脫的魚兒一樣,一下子收回去了。
到了吉時,孫媒婆和忠義伯夫人將兩匹彩絹打成同心結,這兩段彩絹由男女雙方各出一匹,寓意着百年好合。然後顧行簡手執槐木木牌,同心結的一頭就掛在牌子上,另一頭由夏初嵐握着。顧行簡倒着走,和夏初嵐面對面,到前堂行禮。
新人並立在堂屋中,忠義伯夫人用桿秤挑起蓋頭,堂上發出喝彩聲。夏初嵐知道他們也不管美醜,為了討彩頭,肯定是要呼好的。她眼睛也不敢亂看,在孫媒婆的指引下,向神明和祖先的牌位下跪,向他們告示自己已經成為了顧家的一員。跪完之後,依次向顧家的長輩下拜。
「請新人拜,天神地只東王公西王母,再拜,又拜。
請新人拜,本家禁忌龍神井灶門官,再拜,又拜。
請新人拜,本家伏事香火一切神只,再拜,又拜。
請新人拜,高祖曾祖公婆祖父祖婆,再拜,又拜。
請新人拜,在堂公姑內外諸親尊長,再拜,又拜。」
夏初嵐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頭暈眼花,就聽着孫媒婆的指令一遍遍地拜。前面是顧老夫人,顧居敬夫妻,然後是顧素蘭。她暫時從莊子上回來,整個人雖然盛裝,卻死氣沉沉的。
顧行簡看了她一眼,她渾身一抖,勉強擠出個笑容來。
等到拜完了,夏初嵐倒行着,牽顧行簡回洞房。兩個人的視線終於撞在一起,他的眼中帶着促狹的笑意,她很快將目光移開了。她當然知道這個妝容難看,但她也沒辦法。
夫妻交拜,男在東,女在西。她先拜,顧行簡再回拜。女子要拜四回,男子只要拜兩回,這寓意着以夫為天,以夫為貴。
對拜完了,他們重新坐回床上,孫媒婆和忠義伯夫人往床上分撒金銀錢幣和雜果,嘴裏還要念着一段撒帳專用的致詞。那些東西如大雨般嘩嘩地撒在他們身後的帳中,夏初嵐微微側頭看了顧行簡一眼,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這個人有潔癖,這麼亂糟糟的床,想必他是不愛睡的。
撒帳完畢,緊接着就要合巹。酒杯用紅綠的同心結連起來,喝完之後,將酒杯拋到床下。夏初嵐拋得用力了點,她的酒杯彈飛出去,她還覺得有點窘迫,孫媒婆連忙說道:「這可是好兆頭啊,以後夫人要給相爺添很多男丁的。」
夏初嵐低頭,只覺得指尖發燙。然後忠義伯夫人上前,各剪下新人的一縷頭髮,用髮帶綁在了一起,放在床頭。
至此,婚禮的主要步驟已經完成,就剩下宴客和圓房了。屋裏的人都退出去,留他們二人獨處。關上門前,孫媒婆含笑提醒道:「相爺可別忘了還要出去答謝前來道賀的賓客,別耽擱太久了。」
顧行簡應了一聲,她把門關上,好像把所有的熱鬧喧囂都擋在了外頭。這一方天地,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寒冬臘月,夏初嵐的額頭上居然出了汗。她跟這個人是名義上的夫妻了,世上最親密的男女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