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1
羅錦棠向來是個倔脾氣,而且自來不肯在言語上受委屈的,當時就怒了:“皇後娘娘,您這說的叫什麼話?阿荷小時候是和小公主關係好些兒,但她同樣也只是個小閨女而已,能保護得了自己就不錯了,什麼叫小公主的死是她的錯。”
“陳夫人,當夜也是如今夜一般的宴會,是阿荷把小公主悄悄兒帶出去的,這個您總不能否認吧。”說著,皇后便問趙香荷:“趙姑娘,你說,是不是阿荷把小公主給哄出去的?”
趙香荷頭垂在地上,但聲音格外的高:“是。”
早在七年前,為著這事兒大家就吵過多回,阿荷閉口不言對錯,而趙香荷一口咬定,是阿荷把她和小公主哄出去的。
三個同齡的小姑娘,在一次宴席上躲開宮中諸人,偷偷跑了出去,然後其中一個落水了,剩下的兩個便有着擔不清的責任。
為著死者為大四個字,當初羅錦棠才沒有刻意的為阿荷澄清過,但豈知,都過去七年了,皇后居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把事情挑出來。
她斷然不能忍了:“小公主當時六歲,我的阿荷也不過七歲。小公主的安危,難道不該是由這宮裏的乳母、姑姑、嬤嬤們的責任?”
她這話說的有理有據,皇后懷裏抱着小的一個,默了半晌,再道:“那陳以荷在書院裏任意讓男子們出入,這事兒陳夫人總不能否認吧。”
錦棠直接怒了,也不再跟皇后廢話,直接轉身對皇帝說道:“你們皇家不就是想退婚嗎?好好一個大姑娘,入你們的書院才不過兩日的功夫,就栽了如此多的罪狀給她,皇上,這婚,臣婦自己替她退了就是。至於別的事兒,就任皇后怎樣說去,我家阿荷沒作過就是沒作過。
現在就退婚,這宴席我們也不吃了,容臣婦帶着阿荷告退了吧。”
晚宴上的婦人們爭鋒相對的吵起來,皇上本是個溫和性子,居然就不知道該如何轄制。
畢竟羅錦棠咄咄逼人,而皇后是個喪了女的,瞧起來又那般軟弱,所有來參加宴會的命婦們,此時的同情心,就全在皇後身上了。
皇后輕拍撫着自己的胸口:“皇上,本宮可沒說過要退婚的話,既陳夫人這樣說,這件事情,您來替玄林作主吧。”
皇帝於是道:“婚是朕賜的,便沒有收回的成令,大家都散了吧。”
這麼說,皇帝仍是堅決不肯退婚的。
這算什麼,自家姑娘的名聲污了,偏皇家又還不退婚,那等將來嫁入宮裏,皇后豈會給她好日子過?
羅錦棠氣的什麼一樣,因見皇帝起身,又不得不行禮,這竟是叫皇后強壓着,就把小公主之死的罪責給擔到阿荷頭上了這是。
帝后一走,宴席也就要散了,也沒有人理錦棠,所有人都是繞過她,轉身而出。
當然,因為重提了小公主的死,大家就算不哀痛,也得強裝出個哀痛來。
錦棠等人都走完了,四處遍尋不見阿荷,只見陳淮安打的那隻嬰兒床還在角落裏扔着,想想今兒陳淮安為了收拾這張床,忙了一整日,氣到頭腦發昏,索性也不出宮,也不與任何人打招呼,就四處去找阿荷了。
而在另一邊,阿荷早已叫朱玄林從大殿裏給拉出來了。
“你就是朴夫子吧?”阿荷仰頭望着高高的男人,小聲問道。
這朱玄林,面貌有她父親陳淮安的硬朗,高大挺撥,夜光下肌膚略有些黑,卻比陳淮安略斯文一些,而且,阿荷還是認得的,這直接就是撥了鬍子的朴夫子。
也不知道等王秀卿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太子就是朴夫子,朴夫子就是太子的時候,會不會驚掉下巴。
朱玄林臉略紅了紅,好在天黑,無人瞧見,他認真解釋道:“你得相信,本宮真不是故意夜闖,也沒有想過要上陳姑娘的床榻。”
小的時候,他也是叫她阿荷的,如今倒是謙禮了,叫她陳姑娘。
阿荷想起他似乎還曾說過,她要再敢叫,他就咬她一口的話,臉略紅了紅,低聲道:“好吧,我原諒你了。”
沒了婚事的約束,又還在書院裏見過一回,因為在同一張床上滾過一回,反而沒了原來的拘束感與緊迫感。
阿荷瞧他也沒有走的意思,大殿外風烈烈,他就站在殿外,也不多說什麼,遂忍不住問道:“太子殿下,殺害小公主的人到底是誰?”
朱玄林忽而抬頭,因阿荷離他太近,倆人險些碰了頭。
“如今只有咱們倆人,你可能告訴我,小公主死的那一夜,究竟是誰誘小公主出去的?”朱玄林反而問道。
阿荷想來想去,終於還是如實而答:“是小公主,她說她要去找哥哥,我和趙香荷才會趁着人不注意,跟着她一起出去。”
“所以,你認為她是為了去找本宮,才私自帶着你們跑出去的,也是為此,你才那麼些年,一句話也不肯說,你總認為,錯在於本宮。”
“難道不是?”
“當時哄她的,是她另一個哥哥。”朱玄林啞唇結舌半晌,悶聲道。
阿荷頓時愣住:“她還有另一個哥哥?”
“也可能是小叔。”朱玄林苦笑了笑,忽而抬頭,便見小阿荷一臉好奇的,揚面望着自己。
長大后的小阿荷,就彷彿還在襁褓里時才有的乖覺樣子,兩隻眸子裏仿似淀着兩汪秋水一般,瓜子般的臉兒,有她娘羅錦棠那般的俏麗,但臉面比羅錦棠的更圓些,沒有羅錦棠那種一生氣就會讓人覺得害怕的衝勁兒。
她看起來很溫柔,也很乖巧,而四五歲時整天權着衝天辮兒,扛着棍子的那個小阿荷,於她身上蕩然無存了。
想那時候,朱玄林只當她終究要長成個像小閣老陳淮安一樣的粗野女子,還曾為此而苦惱過許久呢。
那知道她在長大之後,會成如今這般,溫婉的仿似一掬明月光,又似一泓山澗水,輕活靈動,總叫他不由自主的,目光就要追逐着她的眼睛。
“原本,本宮以為趙香荷不過個普通姑娘,但方才在大殿中看到她給福榮準備的那個玩偶,本宮才省悟過來,七年前,就是那個哥哥,拿這樣的玩偶,指使趙香荷誘着小公主出去,並叫人推入湖中的。”
他的哥哥,抑或者是叔叔朱佑乾,也是皇位虎視眈眈的覬覦者。
曾經被劫持到河間府時,林欽就曾當著他的面親口說,皇帝沒有殺他,而是將他藏匿了起來,當時朱玄林並不相信,因為羅錦棠說朱佑乾早就死了,他於是深信朱佑乾已死。
直到方才,趙香荷拿着那隻朱佑乾最愛的小羊玩偶重見天日,朱玄林才恍然大悟,事實上朱佑乾根本沒有死。
甚至於,他也不夠太聰明,曾經拿這東西誘過他,再一回誘小公主,如今瞧趙香荷的樣子,還想誘小小的福榮,一回又一回,他只想這宮廷里的主子們陷入痛苦,失子之痛。
而他的父親軟弱而又矛盾,居然一直豢養着那麼一條隨時要咬死主子的狗。
“你不嫁進這宮裏來,很好。”朱玄林格外艱難的說了一句。
阿荷只當朱玄林是因為彼此都願意退婚,卸下心理負擔,才會有這樣一句感慨。
塾不知,在朱玄林的心中,連他最尊敬,最敬仰的父親都會與繼母私通,生下個不知是哥哥還是兄弟的東西來。
他對於這座宮廷,對於帝后,甚至對於宮裏的一草一木,都懷着極度的厭惡。
尤其是,那個不知是哥哥還是小叔的,小時候曾欺壓的他抬不起頭來的東西,最終還親手害死了他最疼愛的妹妹之後,朱玄林此時只想找到朱佑乾,並將其手刃之。
至於這座宮廷,他覺得,阿荷不嫁進來,才是她的幸甚。
此時恰好宴散,帝后相繼而出,緊接着,命婦們帶着自家的姑娘便全都走了出來。
朱玄林卻在這時拉了阿荷一把,倆人就隱到了殿外的柱子後面。
姑娘們來參加生日宴,不歡而散,此時還在四處張望着,想看那隻露了一面就不見了的太子殿下去了何處。
而朱玄林緊緊盯着的趙香荷雖也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似乎還想跟着皇後來的,叫她母親一拉,也就隨着眾人出宮,走了。
他本是想看趙香荷要往何處,便順着她來找朱佑乾的,但既趙香荷出宮,這條線也就斷了。
“我曾聽康芷堂說,徜若有破不了的案子,他就會去找他的小阿荷聊下聊,偶爾,就會豁然開朗。”朱玄林忽而又說了一句。
確實,康芷堂經常給阿荷講些案子,他們雖是舅牲,年齡差距並不大,並且康芷堂生的丑,性子與人不好親近,唯一能說幾句的,大約也就只有阿荷了。
“若是你的兄弟,生長在這宮廷里,又不想叫你見到,十幾年如一日,陳姑娘,你的兄弟們會躲在什麼地方?”朱玄林再問了一句。
阿荷捂唇笑了半晌,忽而小聲冰道:“太子殿下,我能提個小小的要求嗎?”
……
“不要自稱本宮了,好嗎。”阿荷憋着笑,側首過柱子,望着離自己不遠的朱玄林:“您到到我家來作客,難道沒發現,每每您說一句本宮,我弟弟就會在後面公一聲?聽起來,就好像說本公公似的。”
若說小阿荷的性格里有陳淮安的不羈,那朱玄林的性格里,就是如他父親一般,脫不去的古板。
默默站了半晌,他也沒懂小阿荷這句話有什麼好笑的,默念了幾遍本公公,才鼻息了一口氣,總算明白為何自己一到陳家,那幫皮小子都要笑個前仰後合了。
這時,阿荷才說:“若是我家儒寧,十幾年如一日不想叫我見到,在這座宮廷之內,我估計他會躲到一座無人的宮殿裏。但是,他肯定不會躲的太久,因為他是個憋不住的性子,而徜若是啟寧,我猜他會躲到廊下家去,而且,他不止十幾年,只要他不想見你,他就能永遠永遠的,都不叫你看到。”
要說這座宮廷,在其中生長了二十四年,無論那一座宮殿,那一處閣樓,就沒有朱玄林不曾去過的。
只要朱佑乾活着,在宮裏,就不可能不叫他碰見。
但他還真就沒有見過,那神出鬼沒的朱佑乾,到底藏在何處,朱玄林想不到,完全想不到。
但是,當聽阿荷講起廊下家的時候,他還是怔了一怔,旋即豁然開朗:“那可真是個藏匿的好地方。”
廊下家,就在東五所的後面,也是皇宮最後一重的宮牆之下,那個地方,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東五所的一切,卻又不被東五所所發覺。
朱玄林大手一把拉過阿荷的手,道:“走,隨本宮……公去一趟廊下家。”
阿荷遙遙聽見母親喚自己的聲音,還想拽回自己的手來:“太子殿下,要去您自己去,我不去,我得回家了。”
“陪本宮去一趟。”
“不去。”
“陳以荷,訂婚一十三年,本宮每一年都會送你一樣禮物,從玉石串成的珠串,到為了刻意討好你,替你磨的弓,制的小箭,煅的小寶劍,那一樣樣,就算是本宮自己白費了心思,難道就換不得你陪着本宮走這一回?”
“我娘在喊我呢。”阿荷也生氣了,他一樣樣的送,又不管她稀不稀罕,每每他送來,哥哥們,舅舅們,都要拿那些東西取笑她,她心裏便慌,便覺得跟叫他拴牢了似的,愈發的對他起了厭煩。
“就此一回,明兒一早,本宮放你出宮,如何?”朱玄林幾乎要拽青了她細細的手腕,再看她月光下兩隻眸子裏滿是淚花,心一狠,終究又拽了阿荷一把,把她給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