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

番外10

入宮之後,錦棠自然得是與別的命婦位起,先入坤令宮見皇后。

阿荷則與各家的姑娘們一起,由宮裏的姑姑們領着,先到今夜開宴的交泰殿中等待帝后與小公主的到來。

放眼望去,整個德班的姑娘幾乎全都來了。

不用說,個個兒都打扮的別出心裁,美不勝收,尤其是馮寶君,丹碧紋的紗質闊袖短襖,豆綠面的挑線裙子,行步時秋風微拂,下面一條腥紅面的灑腿長裙,於這夜晚縹渺如仙子一般,臨風幾欲歸去的漂亮。

而牛素真則是一身桃紅面的蜀綉,襯着她嬌嫩明艷的肌膚,一樣的美不勝收。

阿荷在外面看慣了自家的皮野孩子們,其實挺喜歡有幾個異性姑娘,而且,她本性好美,瞧着這些大姑娘們,便止不住的打量。

而她雖說衣着不比這些姑娘們差,耳中的珠子,手上的鐲子,無論那一樣都價值連城,惹得一眾姑娘們沿路嘖嘖而嘆。

可她手裏搬着個狼伉傢伙,實在是大大的煞風景。

沿路經過的宮婢與太監們見了,也皆是笑嘻嘻的,迎面就說:“別的姑娘們難認,這個必是小閣老家的。”

阿荷也只能苦笑。

“陳以荷,你要福榮公主送的,這究竟是個甚東西?”牛素真簡直是幸災樂禍。

馮寶君柔柔兒的笑着應道:“什麼東西,據說是陳以荷小時候最喜歡的東西。”

陳淮安打的小床,在這些大姑娘們的眼裏,簡直俗不可耐。而陳以荷,就因為這張小床,簡直就成了個笑話一樣。

她不比別的姑娘今夜都是來大展奇才,要叫太子一眼相中的,倒也沒覺得有什麼,況且,她天生性格里有她父親那般樂觀開朗,又沒心沒肺的一面,理直氣壯道:“這有甚,不定福榮公主就最喜歡我這張小床呢?”

一眾姑娘們頓時全笑出聲來。

當然,大家的禮物都輕便得多,也走的快,不一會兒就把小阿荷給落下了。

她反正也不急,搬小床搬累了,見一株海棠果葉茂枝繁,正是成熟的時候,隨將小床一搬,就坐到了下面,摘了枚海棠果下來吃着。

海棠果是個酸物,宮裏的果樹只為觀賞,又不施肥,果子自然不好吃。

才嚼了兩口,阿荷便見太子朱玄林的大伴德勝疾匆匆而來,走到半路時,忽而止步:“殿下,您疾疾招奴婢前來,有何事情?”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疾步走了過來,負手往前走着,語簡而疾:“諸位姑娘們都到交泰殿了嗎?”

德勝道:“除了陳以荷,全都到了。殿下,您確定真要當眾公佈殺害高麗王世子的兇手?”

這人道:“高麗王與韃靼部聯合,不日就要開戰,此時不把當年的真相拷問出來,更待何時?”

這倆人走的疾快,再後面還說了什麼,阿荷就沒聽到了。

不過,這整座宮裏,能讓德勝稱之為殿下的,就只有朱玄林一人。

這麼說,前面走的真是太子?

阿荷想起陳儒寧說的,說太子歸京至少半月有餘,躲着不肯出面,就是為了讓皇后替他退婚,防他難堪的話,越發肯定前面那高高大大,瘦瘦的男人是太子了。

將小床一扔,她立刻就追了上去。

朱玄林早已不是當年清瘦的樣子,瞧上去人高馬大,背影闊闊,行起路來疾步如風,阿荷才拐過一個彎子,他已經不知轉到何處去了。

她還要往前追,一陣樂聲響起,皇后的鸞駕已經過來了。

想當初,小公主死後,羅錦棠也有多年不曾入過宮,這還是她除了逢年過節之外,難得一回入宮,要是一會兒皇后入了交泰殿,別的姑娘們都在,獨獨阿荷不在,皇后肯定會借故發難羅錦棠。

阿荷於是只得又折回去搬自己的小床。

搬着小床,她連蹦帶跳跑了個快,總算是快了皇后一步,進了交泰殿。

交泰殿中設席,自然是帝后,並太子坐於高位,而前來參加生日宴的命婦,並諸家的貴女們,則分兩列而坐,在整座大殿的兩側。中間則是表演歌舞的地方。

阿荷來的最晚,姑娘們給她留的位置,當然也是最差的。

就在靠近西側角門最邊上的角落裏,她被擠在根柱子後面,看什麼帝后,太子,福榮公主,她能看到的,就只有一根柱子而已。

她才落坐,帝后帶着福榮公主,已是相攜而入。

站起來行禮的時候,阿荷側首往外,聽見姑娘們一陣的悸動,有人說道:“來了來了,太子殿下來了。”

王秀卿頭都快變成長頸鹿了,哎喲一聲道:“那真是太子,我還只當是朴夫子呢。生的可真夠老氣橫秋的。”

阿荷個子比她們高,也只看到一個身材高高的男子疾步進大殿,因殿中皆是燈,太黯,並看不清楚他的臉。他緩步至殿中,忽而低頭,當是在行禮:“兒臣見過父皇,母后。”

皇帝說道:“平身便是。你久不在京城,也給諸家夫人們見個禮,須知,這些夫人裏頭,或者就有你將來的老黃河。”

人群中於是響起一陣低低的淺笑來。

夫人們坐在前面,眾家姑娘坐在後面。

所謂老黃河,就是丈母娘的意思,這話自然也是在暗示諸家夫人們,太子的嬪與良娣,要從這些姑娘們之中來選了。

朱玄林遙遙瞧錦棠坐在最上首,雙手抱拳對着她一拜,這才又抱臂環禮,左右而拜。

不比年青小姑娘們總喜歡貌比潘安,玉樹臨風的溫柔才子,太子身材高大,面貌朗朗,一派男子氣概,諸位夫人們,有那想攀龍附鳳的,自然心中極為歡喜,至於沒有攀龍附鳳之心的,也得由心贊一句:國有如此男子氣概的儲君,真乃我大明幸甚。

“聽說高麗王世子叫人殺害了,兩國眼看就要用兵,你們知道否?只怕太子不久又得出去打仗呢。”王秀卿唧唧喳喳,腦袋往前在的牛素真那兒湊着。

牛素真今夜安心要在太子面前露個臉,也不知給福榮公主準備的什麼禮物,不停的將一隻一尺見方,紫檀木的匣子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別過頭,她道:“小聲些唄,你是怕太子瞧不見你如此作丑的樣子還是怎的?”

“那你說,今兒他是會讓皇后替他挑選嬪妾,還是直接自己來?”王秀卿依舊在拽牛素真的衣袖。

就在這時,馮寶君厲眼瞪了過來:“王秀卿,你要再敢多嘴,我就喊郭嬤嬤過來,讓她把你扯出去。”

王秀卿坐的位置不好,心裏正不舒服着呢,回過頭來見陳以荷坐的位置更差,頗憐憫的問道:“陳以荷,你要不要坐到我這兒來?”

阿荷笑着說了聲不必。

此時該上宴了,宮婢們躬着腰,來回的上着甜點,湯品,以及者類小涼菜。

前面的諸家夫人們,自然是一人一宴一幾,而後面的諸家姑娘們,則是三人一幾,可以聚在一處吃,恰好也可以說說話兒。

到底皆是十五六的少女們,不一會兒,大家就開始湊到一處,唧唧喳喳了。

樂起,按理應該有宴的,但是今夜也不知皇后是怎麼準備的,居然連宴席都沒有,整座大殿之中空空蕩蕩,就只有姑娘們刻意壓在喉嚨里的說話聲兒。

趁着這個機會,內命婦們,並諸家的姑娘們便悄悄兒的,趁機上前給小公主送禮物。

皇后懷裏的小公主,算得上老來得女了,生的有幾分肖似於皇后,才三歲的小丫頭,安靜又乖巧的坐在皇后懷裏,兩隻眼睛圓懵懵的,無論見了誰,皆要甜甜的叫上一聲嬢嬢。

輪到趙香荷送禮物的時候,她送的,是一幅色彩非常鮮艷濃烈的畫,上面畫著一隻瞧起來格外可笑的玩偶,像只羊,但是有圓圓的大眼睛,還有卷卷的毛髮,福榮公主一瞧見,就輕聲嘆道:“母后,福榮喜歡。”

“福榮公主生的,可真像當年的小公主。”趙香荷於是喃喃而語,柔聲說道。

一聽小公主三個字,皇后整個人就不對了,她眼眶紅了片刻,轉過身對皇帝說:“皇上,整整七年了,這整個大明國內,怕就只有妾身與阿荷還記得我們的小公主吧。”

皇帝頓時皺眉:“梓潼,今兒是福榮的生辰宴,就不要再提那一個了,可好?”

那一個長到七歲上,因為皇帝太過珍愛,不知道該起個什麼名字才好,便一直小公主小公主的叫着,結果沒能長成人就死了。

皇帝是男人,心大些,有了這個,就忘了那個,可是皇后忘不了啊。

她道:“本宮也不想舊事重提,可是,放任孩子溺水的兇手,有人真心悔過,七年來每一日都在懺悔自己的過失,給本宮抄了千卷佛經,而另一人,自打小公主死之後,便從來不曾探望過本宮一回,於這皇宮這中也絕了蹤跡。

本宮因她是將來太子妃的人選,好心好意請她入女院讀書,她卻於私下勾搭男子們進出女院,全然不掩行跡。如此不說,甚至於,哀家還聽賢德女院的洪蓮洪山正說,她是整個書院裏唯一會高麗語的女子。您也知道,高麗王世子之死,迄今為止猶還迷霧重重,您難道就不該查查陳閣老一輔,以及他們府上的女兒,陳以荷?”

阿荷心說果然,這一回我是來對了。

她今兒要不來,私下勾搭男子污名,高麗王世子的死,皇后還是得硬栽到她的頭上。

而隨着皇后這高昂的一番陳詞,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了,就坐在側首的羅錦棠身上,殿中也頓時一片嘩然。

阿荷驀的就準備要站起來。

她早知今日皇後有此一着,也是卯足了勁兒的準備着,這就準備要為自己,並為相府而辯一回。但就在這時,身後有人啞聲說道:“陳姑娘,本宮求你一句,你先不要站起來,忍過此刻,可好?”

阿荷的身後,就是門了,她坐在一根柱子的後面,後面另還有一張小床,再往外,就是大殿的側門了。

而與她說話的人,當是在側門之外。

因為有一張小床堵着,阿荷只能從小床縫裏瞧見這人隱隱綽綽的臉,燈影昏黃,她只聽聲音便明白過來,這是太子朱玄林,躲在身後哀求自己。

而他一隻大手穿過小床就伸了進來,幾乎整個兒的掐住了她的腰:“求你了,忍過此刻。只要忍過此刻,本宮就能查得到誰才是殺小公主的兇手。”

“小公主是溺死的。”阿荷啞聲道:“不小心跌入湖中溺死的,殿下難道不知道?”

“她是溺死的,但是推她下水的那個人是誰,今夜本宮要找的,就是推她下水的那個人。”朱玄林隨即回道。

阿荷明白了,朱玄林當也知道下令殺害高麗王世子的人是皇后。

但是,他認為小公主非是死於偶然的溺水,而是有人蓄意的謀殺。

或者兇手就在宮裏,而那個兇手,在七年前殺死了帝后最愛的孩子,整整看着皇后痛苦了七年,看着她和趙香荷背負了七年的罪過。

那個兇手,此時當就在這大殿之中,估計看着皇后那般痛苦,瘋狂,再看她叫皇后圍攻,趙香荷痛苦了七年,心底里是個什麼滋味兒?

幸災樂禍,還是隔岸觀火?

“有什麼好處?”阿荷從不曾受過氣的人,終究心有不平,恨恨的就問了句,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未免太小孩子氣了些。

似乎很小的時候,愁眉苦臉的太子每每請她略站站,或者與自己走一走,阿荷也會恨恨的問上一句:“有什麼好處。”

她有四個舅舅,四個哥哥,每個人見了她,都是挖空心思的想要討她歡喜,唯獨那個太子,小小年紀,愁眉苦臉,她極其討厭。

不給點什麼好處,她是不願意陪他那怕站得片刻功夫的。

“你想要什麼。”朱玄林在外說道。

阿荷想了想,道:“不能叫我們陳府背着不明不白的名聲,只要你查到兇手是誰,就要立刻說出來。”

朱玄林想了想,道:“本宮向你保證便是。”

阿荷再想了想,又小聲道:“我是不會提退婚的,你得主動到皇上面前表明退婚之意。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怕皇上要責罰你,怕皇上說你不守承諾,不敬恩人,才想盡千方百計,要逼着我來退婚。”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邊皇后聲討陳以荷的聲音愈來愈烈,一眾命婦們,都七長八短說起話來了,半個身子在殿外的太子朱玄林還不作聲。

阿荷頗有些等不住,一手攀上自己的小床,仰起脖子往外望去,便見隔着一張小小的嬰兒床,一個鼻樑高挺,眼神堅毅,整張臉叫燭火耀成古銅色的男子,兩隻眸子仿似古井一般深邃,又彷彿星河一般燦爛,也正在盯着自己看。

他嗓音裏帶着淡淡的無奈,輕輕嘆了一息:“本宮答應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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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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