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9
阿荷拉過王秀卿,問道:“王姐姐,福榮公主的生辰是那一日?”
王秀卿道:“就是后兒,七月十八,怎的啦?”
她轉而又問趙香荷:“你備的什麼禮?”
趙香荷抿唇笑了笑,顯然並不願意把這事兒說出來:“不過是畫了幅畫罷了。”
阿荷拉過趙香荷的手,開門見山:“趙姐姐,你到時候能不入宮嗎?你不要入宮,我也不入宮,皇宮,咱們不能去。”
本來就因為被搶了親事,趙香荷心裏不高興着呢,面見皇后,並且能因為給福榮公主送禮而討得帝后的歡喜,那怕得不到太子的心,到底會有很多賞賜,於她捉肘見襟的生活會有補貼,她為何不去?
因為昨夜太子冷淡的拒絕,趙香荷雖不曾遷怒於太子,但不喜歡小阿荷卻是真的,是以,她冷冷說道:“陳以荷,你想不想去是你的事兒,我為。”
恰這時,王夫子走了進來,說道:“罷了,大家自己練罷了琴,皆回家準備準備去,今兒書院休沐一日,大家備好衣裳,明兒一早,皇後娘娘邀請大家參加福榮公主的生日宴。”
王秀卿第一個跳了起來:“王夫子,王夫子,太子明兒也會去嗎?”
王夫子停下來,見一眾姑娘們伸長了脖子的等着,笑道:“自然會去。而且,皇後娘娘也說了,明兒,她會親自為太子挑選一位嬪,並一位良娣,你們大家知道就好,該如何準備,要全憑大家。”
這句話一說出來,可真如炸了鍋一般,所有的姑娘們全都一窩蜂似的就跑了。
阿荷追了幾步,遙遙瞧見趙香荷正在女院門口,追上去一把將她拉住:“趙姐姐,明兒的生日宴,你真的不能去,聽我一句勸,要不,明兒我帶你去隆慶坊,我家的酒窖里玩兒?”
“我為何就不能去?”趙香荷道。
小時候其實她們,一個是首輔家的孫女,一個是次輔家的孫女,是最好的玩伴與朋友,不過後來,漸漸兒長大之後,關係就淡了。
“你難道忘了那一回小公主的死?我覺得皇後娘娘怕是始終還是覺得,小公主的死與咱們有關,你別去了,太危險。”阿荷於是小聲說。
趙香荷一把甩開阿荷的手,冷冷道:“陳以荷,咱們小的時候全是小公主的玩伴,她的死可全是你的錯,你難道忘了是誰人替你擔了過失?到如今你這是想賴給我了不成?”
她甩身便走。
阿荷也生氣了,一把將趙香荷扯了回來:“當時小公主分明是跟着你的,我去找我舅舅們了,結果,你遇到了高麗王世子,然後還給他跳了曲舞,結果小公主就丟了,怎麼能說小公主的死是我的錯?”
趙香荷一把甩開阿荷的手,忽而就猙獰着臉,回首竟是想搧阿荷一巴掌似的。
阿荷打小兒男孩子堆里長大的,一把折過她的手,將趙香荷整個人往後一帶,再折回她的手,怒道:“說話就說話,好端端兒的,你為何要打人?”
趙香荷的那種猙獰的惱怒,已經全然不似個少女了,啞着聲音,她道:“無論你怎麼說,陳以荷,小公主就是你害死的,你等着吧,我作不了太子妃,你也休想。”
言罷,她甩袖便走。
阿荷遙遙望着她走遠了,也是背起自己的小包袱,轉身就回了家。
小閣老家兩進的院子,庭前是照壁,照壁內是兩株松柏,前院兩個婆子正在侍弄花草,進了內院,牆角豎著刀槍棍棒,那是兩個弟弟的玩物,家裏如此靜悄悄的,可見他們倆去了學堂,還沒回來了。
“怎的才走了一天就回來了?”羅錦棠才給最小的一個喂罷了奶,往外掃了一眼的瞬間,見阿荷在門外站着,半驚半喜,似乎還有點兒嫌棄:“你不在,兩個小的格外聽話,娘這才清省了一天,你就回來了。”
阿荷也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娘,有您這樣說女兒的嗎?”
說著,她見床邊疊着一沓尿布,收進盆里,轉身就準備要抱出去洗。
錦棠也不過說頑話而已。
要說她的小阿荷,打小兒就懂事,儒寧和啟寧兩個打小兒的尿布,臭鞋子,臭襪子,可全是她一個人兩隻手搓。用她的話說,別人洗的都不幹凈,就唯獨她洗的最乾淨。
這樣的貼心小棉襖兒,錦棠其實是想她在書院裏清閑幾天,不必要天天在家裏操持這些煩心事兒罷了。
但阿荷因為趙香荷跟自己吵架的事,本來心裏委屈着呢,這下,借故發作,洗尿布的時候就開始哭了。
錦棠瞧着閨女在外面悶悶不樂的,還真當是自己把閨女給惹哭了,連忙放下懷裏那個奶娃娃就走了出來,從廚房端了兩盤子點心出來,託過盆子,哄着阿荷問道:“怎的啦,可是在書院裏有人惹你啦?”
阿荷搖頭,默了半天,忽而問錦堂:“娘,我想去參加福榮公主的生日宴,你說,給她送個什麼好呢?”
錦棠納悶了:“你不是已經好多年不曾入過宮了嗎,為甚突然想着要去參加福榮公主的生日宴?咱們跟皇家都要退婚了,不許去。”
倆人正說著,阿荷的老父親陳淮安進來了。
明兒福榮公主生日,今兒皇上及早罷茶,他們不過早上上個朝,也就回來了。
他笑呵呵說道:“為甚不能去,想去就去,要是找不到什麼好禮相送,為父替你選一個,要知道,阿荷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爹送的東西,是不是啊阿荷。”
阿荷嘴巴抽抽着,心裏想的其實是別的事兒,叫老爹強行揉了把腦袋,撫着自己毛糟糟的頭髮,應付着說道:“那就爹替我選吧,備樣禮物,明兒一早我就入宮,去參加小公主的生日宴。”
陳淮安年青的時候一派老氣橫秋,想當年十六歲的時候,有一回到秦州城裏閑逛,一個書生攔路便叫了聲大爺:“大爺,您可知道四喜樓怎麼走?”
氣的十六歲的陳淮安一把將這書生拎了起來:“來來來,你想要作甚,屁股癢還是逑癢了要去四喜樓,大爺替你煞煞火兒?”
他本滿臉胡茬,飈形大漢,嚇的那書生捂着屁股就落荒而逃。
但漸漸上了年紀之後,陳淮安就生的沒有當初那般粗野了,鬍子也變的柔順了,眼角尾紋深深,再兼他在家裏也不發火,總是笑眯眯的,一派慈祥之相。
他屬於越老相貌越好看的那種男人。
於老院子裏翻騰了半天,他也不知從什麼地方翻出張櫻木小床來,也不用別人,自己一個人拆卯子,重新清洗,上新漆,然後再涼晒乾了,重又將一張小床組合到一處,待錦棠和阿荷抱着小彥寧來看時,正午的陽光下,一張櫻木質的小床,已然嶄新落成。
阿荷和錦棠對視一眼,阿荷道:“娘,我覺得皇后見了這東西,肯定會親自提退婚的。”
錦棠也是忍不住的笑:“也是你爹一番新意,娘瞧着挺好的。”
這櫻花木的小床,通體呈粉紅色,床沿上雕滿了各式各類盛放的花朵,你別說,小的時候小阿荷頂喜歡這張小床了。
兩個弟弟,只要他們喜歡的,阿荷都隨他們,唯獨這張小床,她從小就獨自一人佔着,自己不肯睡,也不肯給倆個弟弟。
望着小床,她也是笑,如今再看,這張小床可真丑,又柴又丑。
轉眼入了夜,就該要入宮了。
羅錦棠在京城經營酒坊多年,錦堂香如今是大明國中第一大酒牌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用陳淮安的話說,羅錦棠每日睜開眼睛,就有幾百兩銀子自己生着腿,跑到她的床底下卧着。
這般的富翁,打扮起女兒來,自然也是窮盡其奢。
桃紅色緙絲面的短襖,外罩胭脂紅的披帛,軟銀輕羅百合裙,再兼一雙黑底紅面小繡鞋,小阿荷要打扮起來,簡直明艷欲滴。
羅錦棠親自替她妝了一回胭脂,早晨的朝霞映着,原本少女的瑩肌雪膚,叫這鮮衣艷妝一襯,簡直美不盛收。
啟寧和儒寧兩個本該去上學的,磨磨蹭蹭不肯走,一個要扯姐姐的裙子,一個要揪她的頭花兒,直到陳淮安進來,大手一抓,將倆人一左一右,這才給抓走了。
出了陳家,母女仿似兩朵嬌花似的,坐着馬車,就要入宮去了。
一路上,錦棠心裏盤算的,是既朱玄林真的已經回了京,那麼,自己怎麼才能哄着那孩子,把當初陳淮安和陳澈兩個指了的婚給退了去。
而小阿荷心裏,卻是在想一樁舊事。
卻原來,皇后所生的那個比小阿荷只小着一歲的小公主,恰是在康維楨的小兒子砸破朱玄林腦袋的那一夜,在宮中溺水,淹死的。
當時和小公主一起玩的,就是陳以荷和趙香荷兩個。
小公主去世之後,皇后哀痛欲絕,便遷怒於陳以荷與趙香荷兩個,每日哀求着皇帝,要叫趙香荷和陳以荷兩個給小公主陪葬。
便再是失女之痛,皇帝當然比皇后更理智,大臣家的女兒,又怎麼可能給他的女兒作陪葬,所以,他並未說什麼。
不過,那段日子可是真難熬啊,阿荷因為康康砸破了朱玄林的腦袋,每隔一日,就得入宮去探望他一回。
而每回入宮,必要叫皇后給叫到坤寧宮去。
去了之後,皇后也不說什麼,只把小公主曾經穿過的衣服,鞋襪,用過的首飾全擺出來,就一樣樣的叫小阿荷來替她疊,替她整理,整理完了,還要叫小阿荷跪到小公主的靈前。
每每跪到深夜,靈房裏陰森森的,就只有小阿荷一個人。
那段日子,她着實被嚇的不輕。
回到家裏,也總是作噩夢,夢見溺水的小公主哭着來求自己,求自己去救她。
那簡直是阿荷一生之中,最難忘,也最難過的一段日子了。
再後來,據說是太子朱玄林主動擔下過失,說是自己帶小公主的時候,不小心把小公主帶到水邊,小公主才溺的水。
至此,朱玄林替她背了罪,皇后的報復之舉這才消停了。
但事實上,阿荷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是,當天晚上,她因為康康砸破了朱玄林的頭,跑去給朱玄林賠罪了,真正陪伴着小公主的,是趙香荷。
當時,趙香荷恰是在湖邊遇到了前來大明作客的高麗王世子,王世子因為趙香荷生的可愛,多逗了她兩句,她鬆開了小公主,小公主自己跑出去,這才溺死的。
所以,在屋子裏出現那把琴之後,再聽康芷堂說,高麗王世子叫人暗殺於半途,阿荷忽而就明白過來了。
那高麗王世子,肯定是皇后的人殺的。
那把伽耶羅琴,琴譜,肯定是皇後派人放在她屋子裏,用來栽贓她的。
而栽贓她,就可以把高麗王世子之死,栽贓到整個相府。
皇后始終不曾忘記過小公主的死,她不但想退婚,她甚至想狠狠的打擊陳澈與陳淮安,乃至整個陳家。
她這是想要復小公主之死的仇。
那麼,無論她還是趙香荷,皇后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阿荷今夜除了退婚,更得把小公主之死掰扯清楚了,叫皇后從此不再嫉恨相府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