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2

番外12

皇帝從交泰殿出來之後,率着一行人到了乾清宮的門上,因四處不見太子,遂命大太監去太子寢宮慈慶宮傳之,誰知,片刻之後,來的竟是太子伴讀,亦是太子的隨軍參謀陳濯纓。

陳濯纓比太子大着兩歲,生得一幅清俊相貌,在廊下便跪。

“太子不是說找到了謀害高麗王世子的兇手,要稟予朕聽,緣何在交泰殿時一言不發,此時又不見了足跡?”皇帝問道:“他在何處?緣何不來見朕?”

陳濯纓回道:“稟皇上,吾等於女院中,尾隨那兇手入了宮,之後於宮廷之中仔細排摸,卻遍尋不見。方才,殿下撇開吾等,一人……帶着臣的妹妹,往廊下家方向去了。”

皇帝聽了廊下家三字,眉頭便跳了一跳,厲聲責道:“你們緣何不跟着他?”

陳濯纓兩臂張開,跪而拜之,卻不再語。

明擺着的么,太子想與陳以荷多走一走,所以方才他們也在交泰殿外,但太子擺手勢,不准他們跟着,只帶走了阿荷。

皇帝於廊廡下踱了幾步,道:“傳上你們慈慶宮的人,趕緊追!否則只怕太子要有兇險。”

當高麗王世子,並來使連番被殺之後,皇帝與太子幾番商議,卻始終找不出兇手來。

直到今夜,太子說兇手在宮中,於是派了陳濯纓於整個宮廷之中仔細排搜。

皇帝在太子還沒有抓到人之前,就猜想過很多,究竟是皇后自己宮裏養了身手不凡的太監,還是這宮中藏匿着韃靼探子,卻沒想到,兇手竟會在廊下家。

既是廊下家,那就是那人無疑了。

朱佑鎮在十幾年前,因為手善,也因為天性的懷柔,曾經放過了一個血統不明的孩子,並一直養在廊下家。說是孩子,但其實如今那人已然三十歲了,生得一幅高大相貌,練得一身武藝不凡。

因其向來乖巧,且隨時都在表示着自己的忠誠,皇帝還真的從來沒把他當個敵人看過。

但徜或他是兇手,整條線就能串得起來了。

他的弟弟,抑或者說是兒子,當然,更有可能就是個雜種,孽障,朱佑乾。徜若他從來不曾感恩過皇帝留他一條性命,反而跟他的賤/人母親一般生着野心,那他就肯定是兇手無疑了。

他先是假借書院之名給朴夫子寫信,然後誘來高麗王世子,再殺王世子,挑起兩國爭端,叫大明受外戰之危,再接着,那他豈不是要殺朱玄林而後快?

皇帝這樣想着,此時又深悔自己當初不該婦人之仁,留下朱佑乾那條命來,生怕太子單獨一人追到廊下家之後,要不敵朱佑乾,叫他殺掉,立刻從乾清宮外召集了大批的侍衛,親自帶着,便趕往廊下家去了。

所謂廊下家,其房屋就建築在皇宮正北面的宮牆之下,掏空宮牆而建的一排溜屋子,這排屋子,緊臨着玄武門,想要進出宮城,極為方便。

而在這裏住着的,大多是些年老,病弱,一輩子在宮裏,老來無處可去,於是苟延殘喘,等死的老監,與老宮婢們。

過了東五所,還未到廊下家,月明星稀的夜,已是一片陰氣森森。

“殿下,您這般一人前來,會不會太冒險了些。”越往廊下家的深處走,阿荷就越是顫顫:“您該多帶些人來的。”

朱玄林本來走的極快,聽到阿荷這樣說,於是就慢了下來:“陳姑娘,不嫁給本宮,你打算嫁給誰呢?須知,本宮徜若退了你的婚,你終將會很難再嫁的。”

她說著東邊的瓜,他想的卻是西邊的果子。

阿荷只得耐着性子解釋道:“我娘說了,只要您退婚,她將來就把錦堂香傳予我。”

朱玄林又輕輕嘆了一息,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釋然。

錦堂香,算得上一份大家業了,傳女不傳兒,倒還真是羅錦棠的風格。

廊下家這地方,住的全是老殘病弱,本就鬼氣森森,再兼夜裏,宮裏烏鴉又多,沿路走來,烏鴉一聲聲的呱呱而叫,阿荷就給嚇了個毛骨悚然。

而老弱病殘們,又大多是沒白日沒黑夜的,經過一間房子時,阿荷莫名瞧着兩隻亮晶晶的眼睛,只當那兒是只貓呢,結果湊近一看,卻發現一張蒼白的臉,仔細看,那竟是個宮婢。

宮婢們向來擅妝,一個很老的宮婢,到了這夜裏頭,臉上居然還上着妝,施了劣質脂粉的臉叫月光映的慘白,兩隻眸子分外的明亮,就那麼痴痴的望着月空。

“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阿荷心中浮起這樣兩句詩來,那白頭宮女,也不知是真人,等的也不知道是玄宗,還是先帝,抑或,就是當今皇帝。

她白白蹉跎了自己一生的歲月在這高高的宮牆之中,活到如今,連黑夜白日都不能辯,人生就只剩下等死了吧。阿荷越想越難過,越發覺得,讓朱玄林退婚是個正確的選擇,她才不要嫁到這宮裏來,最終變成這個白髮的老宮婢了。

“老嬤嬤,請問,此處住着的,可全是些病老殘弱?”朱玄林停在窗口,低聲問這老嬤嬤。

老嬤嬤愣了半晌,伸出自己枯燥乾癟的手來,朱玄林於是伸了手進去,給她撫摩着。

年青男子寬大,熾熱的大手,充滿着生命力,老嬤嬤凝視着朱玄林:“好久不曾見有這般好相貌的內侍了,哪個宮的?”

“老嬤嬤,皇上派我來傳喚三皇子,但問,他住在哪一間?”朱玄林於是再問。

老嬤嬤真將朱玄林當成了皇帝宮裏的內侍,居然念叨了一句:“皇上可算是想起三皇子了,他就住在隔壁呀。”

朱玄林隨即從身後撥出劍來,將阿荷攔停,獨身一人上前。

在門前頓了片刻,他試着喚了一聲:“小叔?”隨即側耳聆聽,但屋中並未有任何人應聲。

他旋即抬腳踹門,入門不過片刻,又從裏面走了出來:“我知道他在何處了。”

阿荷好奇的往那屋子裏張望了一眼,黯夜中黑漆漆的,月光灑到之處,只有一張薄板床而已。先皇的三兒子朱佑鎮,傳說死了十幾年,居然就住在這麼個地方?

過了廊下家,他並不走遠,而是徑直向東五所而去。

這一回,他步子敏捷了不少,快到阿荷幾乎要追不上。

“徜若此番能叫高麗順利退兵,本宮……”朱玄林遲疑了一下,換成了我:“我會給廊下家這些老太監與老宮婢們一筆費用,遣散了他們,送到城北的孤獨園去。”

阿荷於是應道:“好。”

到了東五所門外,他停了下來,按止了阿荷,道:“不許離開,在此等着我。”

旋即進門,他便親自將門關上了。

尚未入更的月夜,這東五所是朱玄林的舊居,他在成年之後,就不居住了,當然,奴僕們也全都撤走了,再兼皇宮少子嗣,這地方寂寥而又空曠,仿如有鬼魂在遊盪。

而朴夫子重傷之後,他便派人安放在此,命御醫們幫其治病。

今夜,原本他計劃是,在交泰殿參家完宴席之後,便親自前來探望朴夫子的。

但就在廊下家沒有找到朴夫子之後,朱玄林便恍然大悟,他要猜得不錯,今夜朱佑乾當是埋伏在東五所,潛伏着等待他,並等他前去探望朴夫子的時候,好殺他吧。

阿荷忽而聽到院內一聲男人的呼喝,緊接着,便是一股刺耳的冷笑之聲,她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瞧見院門外一株梧桐樹筆直,隨即一躍,兩腳並附着便爬了上去。

院子裏初時寂靜着,忽而東殿的窗戶整個兒破了,一個人背朝外的從裏面撞了出來,於地上一個滾,而隨後出來一個,提劍便追。

前面一個滿面胡茬,而隨後追出來的,勁衣疾風,長劍出鞘,那是朱玄林。

前面這個出手老練狠辣,雖是赤手空拳,卻絲毫不輸於朱玄林,倆人打鬥了半晌不見分曉,他因手中無兵器,便使個虛招,恰往着正門這株梧桐樹而來。

朱玄林在月光下飛奔着,眼看那人手夠向牆壁,直接一把將他扯了回去,倆人在院內抱纏滾打了許久,俱皆沉默着,招招皆是殺招。

因倆人滾的太疾,又彼此拳腳出的眼花繚亂,阿荷初時還能盯得住朱玄林是那一個,到後來,只看着倆人人影在地上無聲的撕扯翻打,究竟分不出來誰是誰。

就在這時,明晃晃的月光下,一個掐住了另一個的脖子,而躺在地上的一個,此時兩條腳都蹬直了,月光下腿不停的蹬着,顯然已經在咽氣兒了。

她抱着顆樹,嘴裏念着阿彌陀佛,只盼那個下在掐人的是朱玄林,而朱佑乾則是將要被掐死的那個。

但偏偏就在這時,被掐着的那個忽而腿一個仰挺,於靴筒中抖出一把匕首來,匕首仰面而落的瞬間,他一把抓起,直接就扎進了跪騎在他身上的,那個人的咽喉之中。

到此時,這倆人居然依舊是沉默無聲的。

阿荷只看到騎在上面的埋頭栽了下去,下面那個也長腿一蹬,依舊沉默無聲的,倆人像是一起死了一樣。

她欲喚,又不敢喚,怕朱玄林,皇帝唯一的孩子要就這樣突然不明不白的沒了,可又怕兇手未死,還要來殺她,瞧着下面那個似乎還會動,而且側首,月光下兩道幽冷的眸子直望向自己,隨即就一把捂上了自己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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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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