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第四章
第二天,鍾可同學果然信守承諾,把熊童子揣在書包里,一同帶進了教室。
經過三個月漫長的暑假,班裏大部分同學還沒有適應復讀班的早讀作息,七點開始的早讀,直到七點半還有二十多位同學沒到。
鍾可看着身旁空蕩蕩的座位,有些擔心,他本想給新同桌發條消息問問情況,掏出手機后才想起來自己沒有她的聯繫方式。
好在他的擔心沒超過十分鐘——七點四十時,班主任過來巡視早讀,在發現大半個班缺席后,他立即殺向宿舍逮人。
最終在八點的第一堂課開始前,他像轟小雞一樣,把這群賴床的小雞仔轟進了教室。
楊心躍明顯沒睡醒,昨天梳的服服帖帖的娃娃頭,今天在腦袋上亂支着。她揉揉眼睛,打了一個巨大的哈欠,鍾可在旁邊看着都替她擔心,怕她嘴巴張太大會脫臼。
看着看着,鍾可都犯困了。
鍾可趕忙打起精神,問她:“怎麼遲到了?”
楊心躍嘆氣:“第一天上課太興奮,直到兩點才睡着……”
她昨晚睡不着覺,為了消耗精力,大半夜爬下床在走廊里練劍,結果嚇到值班的生活老師……不過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新朋友了。
坐在前排的“大圓臉”正在梳頭髮。她雖然胖,但她胖的很“精緻”,衣服一看就有精心搭配過,長長的頭髮燙成時髦的蛋卷波浪,她嘴裏叼着一根頭繩,正努力把頭髮編成麻花辮。
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袁筱。
她和室友都遲到了,明明兩個人加起來一共上了十個鬧鈴,每五分鐘一個,可她們居然迷迷糊糊的全按掉了,若不是生活老師進門掀被子,她們現在肯定還在蒙頭大睡呢。
她一邊梳頭一邊抱怨:“好氣呀,老師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連洗漱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拉來上課。”
袁筱梳完頭,又抽出一張濕紙巾擦臉,她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柄小銅鏡,仔細看着鏡中的自己,頗有些顧影自憐的感覺。
“心躍,你帶面霜了嗎?”她問。
“沒有。”楊心躍搖頭。
“乳液呢,乳液也行。昨天沒睡夠,皮膚都緊繃了。”
“我不用這些的。”楊心躍很不解的問,“咱們才十八歲,十八歲用什麼護膚品啊?”
“十八歲才要用護膚品吧!”袁筱嘆口氣,“咱們現在可在青春期!晚睡就會有黑眼圈吧,吃辣就會爆痘吧?”
楊心躍仔細回憶了一下:“可我沒有長過痘,熬通宵也不會有黑眼圈啊。”
“……”袁筱看樣子很想錘爆她的狗頭。
袁筱是油性皮膚,又處於青春期,臉上總是有那麼幾顆零星的小痘痘。以前她手賤擠過幾顆,結果沒護理好,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暗沉沉的痘印,相當難看。
其實那種小小的痘印根本不會被外人在意,可她對自己要求高,鏡子裏有一點瑕疵她就難受。
“下回我一定要在包里裝一管蘆薈膠。”她說。
楊心躍:“為什麼?”
袁筱答:“因為蘆薈護膚啊,對這種小痘印小痘疤最有用了。”
本來在旁邊安安靜靜聽着她們聊天的鐘可全身一抖,立即雙手護住熊童子,把它往自己懷裏拉過去。
“這、這不是蘆薈。”鍾可緊張的說,“不能用來護膚的。”
“……”袁筱莫名其妙的被腦補成了黑心后媽,可她本意只是想和帥哥找個共同話題而已呀。
※
一上午的課程匆匆過去,兩位陌生的老師來了又走,楊心躍這個班長在走馬上任的第二天就被安排了不少任務。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時間,飢腸轆轆的學生們立即沖向了旁邊的食堂。
為了照顧同學們的日常飲食需要、節省時間,京英復讀學校給所有學生提供三餐。大廚手藝極佳,每天的菜色都很好,楊心躍不挑食,吃的津津有味。
就是食堂的環境實在太艱苦了——那是一間空蕩蕩的大房間,屋裏全是一排排的高桌,沒有椅子,所有學生必須站着吃飯。
牆上掛着一面碩大的掛鐘,旁邊貼着時間表,任務安排精確到分鐘。表上寫的很清楚:留給他們吃飯的時間每頓只有短短半個小時。
第一次見到這陣仗的學生們都嚇壞了。
不過細想倒是能理解這麼做的用意:一方面站着吃飯對身體好、不會積食;另一方面學生們吃飯總愛扎堆,磨磨蹭蹭耗費一個小時很常見,現在變成站着吃飯,大家都沒有閑聊的體力,只能速戰速決。
見同學們眼露震驚,“小眼鏡兒”很不屑的哼了聲,說:“有什麼奇怪的?那些高考大省的重點學校都是這樣裝修食堂的,復讀班本來就是吃苦的地方,打算悠閑過完這一年的人就別來讀書了。”
說完,他領了自己那份飯,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自己吃飯去了。他這人性子獨,不屑和其他成績沒他好的學生交朋友,根本不在意得罪人。
雖然正式開學只有一天半的時間,但大家都在愛玩愛鬧的年紀,很快就和周圍人交上了朋友。可是他們的“朋友圈”壁壘分明——理科生和理科生一起玩,文科生和文科生一起玩,藝考生和藝考生一起玩。
本來楊心躍想和袁筱一同吃午飯,可當她端着餐盤殺出人群時,袁筱早就混進藝考生的陣營里了。
袁筱性格好,外表又軟綿綿很討喜,藝考生們都很喜歡她。
袁筱注意到楊心躍在找她,趕忙揮手喊:“心躍,過來一起吃啊!”
誰料她話音剛落,坐在她周圍的藝考生同時露出了挑剔的神色,她們雖然沒說一句話,可打量楊心躍的目光實在稱不上友善。
雖然都是女生,但楊心躍和她們……完全不像是一個物種。
藝考生們身負才藝,跳舞的、練琴的、學表演的,一個個漂亮又精緻,好似一群優雅的白天鵝;而楊心躍呢,一年前她還是個在訓練場上打滾的體育生,帽衫和牛仔褲是她的最愛,看看她餐盤裏的肉吧,落的比小山都要高了。
楊心躍又不傻,才不會湊過去自討沒趣呢。
她笑着對袁筱搖搖頭,視線在食堂里轉了一圈,很快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的那位帥炸天的同桌正孤零零的吃午飯呢。
男孩的外表太過出彩,明裡暗裏有不少人在關注他。再加上“鍾可艾”這三個字過耳不忘,不到一天的功夫,理科班便傳遍了他的事迹——第一天上課就被老師點名提問十八次,看來長得帥也是種煩惱啊。
可惜鍾可是個悶葫蘆,不善交際,女生們不好意思主動湊過來搭訕,只能眼巴巴的隔着桌子瞅着。
不過楊心躍就沒那麼多顧慮,她大大咧咧走到鍾可對面,“咣當”一聲放下餐盤,堆成山的炸豬排顫了顫,差點掉下來。
鍾可看呆了:“……這麼多?”
再看看他的餐盤,清心寡欲到簡直能修仙。
楊心躍“啊嗚”一口叼住最上面那塊豬排:“明明是你吃太少吧。”
她吃飯速度極快,而且很有食慾,豬排山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迅速消失,鍾可光是看她吃飯的樣子,都被帶動着胃口大開,比平時在家多吃了一碗飯。
楊心躍說:“你別看我能吃,人家消耗也大呀。”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臂,“看看,我這裏都是肌肉。”
楊心躍自小學習花劍,花劍脫胎於歐洲中世紀的劍士決鬥比賽,是一種極耗費體力的運動。要求運動員同時具備專註、速度、爆發力,既考驗體力,更考驗腦力,每次訓練完,她都從頭到腳一身汗,數次累癱在訓練場上。
她全身上下鍛煉的無一絲贅肉,肌肉緊實漂亮,若是穿上泳衣,絕對比那些藝考生還要吸睛。肌肉多,自然熱量消耗大,她吃這麼多東西也不會長肉。
鍾可其實對她的經歷非常好奇:“對了,你自我介紹的時候說過你是學花劍的,為什麼不學了?”
話出口后,他又趕忙補上一句:“要是不方便說,就不用說了。”
能讓一個熱愛花劍的人放下所學的技藝,這期間發生的事情一定很複雜。
“沒什麼不能說的。”楊心躍很坦然,對於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她從來不會回頭看。
復讀班沒有統一的校服,學生們都穿着日常便裝。她今天穿了一件長袖套頭衫,胸口畫著一隻神情機靈的大耳朵短毛狗,倒和她本人有三分相似。她左手挽起右邊的袖子,把袖子直接擼到了胳臂肘,露出了自己瑩白的手臂。
而就在右手臂的手肘處,盤踞着一條足有十幾厘米長的蜈蚣疤,凸起的淡粉色肉疤從小臂跨向大臂,看上去極為刺目。
“喏。”楊心躍的手指點了點那條刺目的長疤,“放學路上出的事。肱骨關節骨折,韌帶撕裂。”
輕描淡寫的幾個字,驚心動魄的一場意外。
“……”鍾可眼瞳一縮,輕聲吐出幾個字,“很疼吧?”
“是挺疼的,”楊心躍歪頭回憶着,“這地方打麻藥都打不進去,下鋼釘的時候我把衣服都咬爛了。”
可實際上,手肘骨折並不是最疼的,最疼的是復健——整整兩個月保持曲臂姿勢,在石膏卸下后,手肘已經無法伸直,每次復健都需要花大力氣掰直手臂,那種疼痛,足以讓最堅強的硬漢疼到求饒。
當然,還有比復健更疼的——教練告訴她,肘部受傷後會影響她手臂的穩定性以及出劍的速度,也正是從那一天開始,她鳴金收兵,離開了她鍾愛的花劍賽場。
她說話時語氣很平靜,彷彿是在說某年某月某一天的天氣,然而鍾可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鍾可望着女孩手臂上蜿蜒的蜈蚣疤,覺得自己身上也跟着疼起來了。
※
放學后,鍾可回到家立即沖向了陽台。
鍾家房子很小,六十平米的兩室一廳局促的塞下了所有家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客廳連着一個兩平米的小小陽台,順着窗檯一圈擺滿了各式花架,放眼望去,足有幾十盆各式各樣的植物。
鍾可養花的習慣繼承自鍾媽媽。
彼時母親剛走,父親一夜白頭,男人無暇顧及妻子生前的愛花,在太陽底下渴死了好幾盆。
鍾可不忍看那些花凋零,拿起花灑為它們延續生命,漸漸他養成了習慣,也從養花中尋得了樂趣,彷彿母親還在身邊一樣。
後來他養的花越來越多,不再局限於母親喜愛的蘭花,他開始養一些年輕人喜歡的多肉植物,比如最近這幾天他帶去學校的熊童子。
鍾爸爸見他放下書包直奔陽台,稀奇道:“做什麼啊,這麼著急?”
“我要給蘆薈分株!”
“……啊?”
※
正式開學的第三天,一張臉就值兩百萬粉絲的鐘可同學,在所有同學的注視中,拖着一盆半人高的巨型蘆薈,氣喘吁吁地踏進了班級大門。
這是一盆庫拉索蘆薈,這株上有十五片分櫱,每片葉片肥厚寬大,基部寬闊,呈花型向四周散開,加上花土與陶盆的重量,這麼一株就有五十斤重。
天知道鍾可是怎麼把它拉過來的。
他憋紅了臉才抱起它,努力把它搬到了楊心躍的課桌上,“咚”的一聲揚起一片塵土。
楊心躍自蘆薈后探出腦袋,目瞪口呆:“鍾可,你,你這是……”
“送你的。”鍾可悶聲說。
“啊?”別的姑娘都是收花,為什麼她會收一盆……蘆薈?
鍾可瞟了一眼坐在第一排的袁筱,又迅速把視線轉移回楊心躍身上。
他緊張的手心直冒汗,可說出口的話卻沒打一個磕巴:“蘆薈護膚,能去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