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她驚懼地看着他的同時,他的目光也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他朝尚站在門邊的男子一睇,「衛忱。」
「是。」銀灰服色的男子應聲的同時,回身就奪去雪梨手中的食盒。
雪梨直至手上空了才乍然回神,下意識便要搶回來,口中急道:「還給我!」
「咚」的一聲,雪梨的聲音驟止,她戰戰兢兢地偏過頭,深深釘進她身後紅漆木門上的東西映入眼帘。
那是一枚飛鏢,大約有兩寸長,銀光閃爍,離她的右耳不足一寸。再近那麽一點,她的耳朵就沒了。雪梨驀地打了一個寒噤,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地看向那擲飛鏢的指揮使大人,動都不敢動,更是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了。
指揮使坐在石案邊,左手側支着頰淡淡看着她,眸中沒有情緒,只見他右手抬起探到案上,又摸起一枚飛鏢。
雪梨頓時被案上那整齊排列的一排銀鏢嚇得說不出話,就聽旁邊被稱作衛忱的人道——
「誰派你來的?」
什麽?她一臉茫然,然則還未及追問,耳邊又聽見「咚」的一聲。
她猛抽口冷氣,斜眼看過去,這回,飛鏢釘在左耳邊上。
雪梨的腦子「嗡」的一聲就空了,在一片死寂里喘了半天氣,說出的話還是在抖,「我、我是尚食局的宮女,來給浣衣局的掌事女官送東西……」她嚇得連奴婢都忘了說。
聞言,指揮使眉頭輕挑,審視了她已嚇得蒼白的面容片刻,目光挪到她的衣裙上。
對襟上襦是簡單的白色,齊胸襦裙是櫻粉色,且沒有什麽裝飾,是宮中低品階宮女的宮裝。這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年齡似乎也對得上低品階的宮女。
指揮使的眉頭卻皺得更深了一分,又一睇衛忱,衛忱便走過去將食盒放在案上。甫一打開,一股玫瑰花香迎面而來。
「這是什麽?」指揮使平淡地問了一句。
雪梨忙答道:「玫瑰蓮子凍。」
說完卻是一片安靜,她緊張地看來看去,石案邊的兩人一坐一站,目光全凝在那碗玫瑰蓮子凍上,好像看不夠一般,見狀,她心裏更加發怵了。這凍他們不能扣下,還得給浣衣局的掌事女官送去呢!
隔得太遠說話不便,雪梨猶豫着想走近些,但剛一抬腳,又是「咚」的一聲。
指揮使出手太快,她還沒看清楚,第三枚鏢已釘在門上!
雪梨不由得憋住氣,翻着眼睛努力往上看,這一回是蹭着她頭頂過去的,準頭奇准!
方才的勁風直颳得她頭頂一陣麻,麻感從頭灌下去,連帶着她腳也軟了。
「誰派你來的!」
又是這句話,但指揮使斥喝的語氣卻比衛忱方才問的要森冷多了。
「我……」她完全被問懵了,使勁往後縮了縮,簡直要把自己縮成團似的,口中嚷道:「對面的浣衣局敲門沒人應,聽到這邊有動靜就想來問問!沒有人派我來!」
「咚!」又是一枚飛鏢。
指揮使一邊活動着手腕,一邊看那飛鏢刺進的位置心想,好像打偏了,不過比預想中離她更近了點,是擦着她的脖子過去的。
這下雪梨動都不敢動了。
她能感覺到頸邊的涼意,與那抹涼意相觸的肌膚更是顫抖不止,貝齒咯咯打顫,她望着他們,後背緊貼着門板,雪梨好想轉身抱着門哭一場。
指揮使和衛忱相視一望,都覺得可能是他們多心了。
眼前的小宮女被幾枚飛鏢逼得靠在門上動都不敢動,依稀能看出袖下小手緊握,渾身發抖不止,泛紅的眼眶已有點濕意,似乎真的要被嚇哭了。
這個樣子,委實不像個細作。
指揮使與衛忱迅速交換了個眼色。
雪梨渾身緊繃地看着衛忱一步步走近,他每走一步,那黑靴都好像直接落在她心上似的,讓她又是一陣哆嗦。
衛忱一直走到離雪梨不足半步的時候才停下,他彎下身,臉上的笑和煦溫暖,說出的話卻是恐怖無比,「若再不說清楚,下一枚鏢只好朝着你的心過去了。」
雪梨櫻粉色的薄唇翕動不止,心底承受的恐懼已到了頂點,衛忱這句話一添,頃刻間將她的心壓得崩塌。
「哇」的一聲,小姑娘特有的稚嫩哭音回蕩了一院,滿滿的委屈和近乎崩潰的恐懼順着這一聲啼哭全倒了出來,反驚得衛忱措手不及。
衛忱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眼看她眼淚鼻涕齊流,哄也不是乾看着也不是,僵硬地扭頭求助,「大人……」
指揮使眸色一沉,眉頭輕挑着站起身,穩穩步行至她面前,沉聲道:「不許哭!」
雪梨在驚懼中哭得難以停下,胡亂擦着眼睛,努力擦去眼前淚水漫開的迷濛。一看指揮使手裏還握着枚銀鏢,她不及多思,撲過去連鏢帶手的一併握住了不讓動,同時「撲通」跪下,哭着求道:「大人!我真的是走錯了,沒有人派我來,您別殺我!別殺我!」
剛抹過眼淚的手濕答答的,指揮使被那滑膩握得難受,蹙眉低頭看過去,咬牙道:「鬆手!」
雪梨卻不敢放手,抓得越發緊,眼淚撲簌簌落個不停,嗚咽着哭求。
兩個年輕男子誰也不會哄小姑娘,無奈地互相大眼瞪小眼,小院的氣氛詭異無比。
最後指揮使受不了了,甩開她的手,一把將人從地上拉起,有些苦惱該怎麽止住這小宮女的哭聲。
好在雪梨也不是愛隨意哭鬧的,被指揮使強「拎」起身便覺得他可能不打算要她的命了,抽抽噎噎地抬頭望他,又有點不放心地嘟囔着說:「您放我走……」
指揮使蹙眉,面容復添一層冷峻。
被個身高還不到他們胸口的小丫頭弄得手足無措,心情鬱悶是必然的。
他瞪了她一會兒,想沖她把這口氣出了都不知怎麽出,須臾,狠狠吸一口氣,粗聲道:「浣衣局在西南角。」
雪梨抽泣着應了聲「哦」。
指揮使又說:「拿着你的東西走,今日所見敢透出去半個字……」
他的話語頓住了,雪梨的呼吸也隨着一起停住,眼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下文。
指揮使眉頭輕挑,「我們會讓宮正司把各種能動的刑在你身上試一遍,然後弄死你。」
雪梨登時覺得四肢一陣麻,連連搖頭,「我、我不會說的!」
說完,她衝到石桌前,一把抱起食盒,飛也似的跑了。
【第二章七王的刁難】
雪梨匆匆地趕到浣衣局,見了掌事女官,把玫瑰蓮子凍送上,又委婉地將來意說了,而後福身告退。
掌事女官並未給準話,她一路都憂心忡忡的,再想想先前遇到的那兩個人,心裏更像有隻刺蝟在滾,走着走着就突然渾身打個激靈,好幾次險些又把眼淚激出來。
回到尚食局時天已全黑,雪梨悶着頭跨過門檻,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到了房門口發現燈已熄滅,雪梨便先去迴廊底端的小間盥洗後才又推門回屋,躡手躡腳地摸去自己榻上。
「雪梨?」
她剛躺下,蘇子嫻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雪梨一怔,望向和自己頭對頭的床榻,「你還沒睡啊?」
「沒有。」蘇子嫻道,而後嘖了嘖嘴,「玉瑤和阿霽都沒回來,我聽張女史手下的淺池說,她們兩個沒少巴結阿婉姊姊,現在可能還在她那裏呢!」
蘇子嫻口中的「阿婉姊姊」正是負責教她們的女史崔婉。
女史一階秩從五品,在尚食局裏已算不低,可全權料理皇帝及各高位妃嬪的膳點,也負責教導資歷淺的宮女,算是主事的級別。
負責教她們幾個的女史崔婉看着溫柔,實則不苟言笑,手底下帶的九個小宮女都有點怕她。
阿霽是最怕她的了,現在居然主動去巴結?看來大家都很着急。
雪梨一邊想着,一邊迷迷糊糊地就睡過去了。今天哭得太累,明天還要一早起來當值,沒精神多想別人的事。
翌日寅時,雪梨和蘇子嫻便起床,不知蘇子嫻是不是因為對蔣玉瑤和白霽背地裏巴結崔婉的做法太不滿,更衣盥洗弄出的動靜很大,最後弄得蔣玉瑤受不了,一個枕頭扔出來把杯子碰到了地上。
蘇子嫻一看就擼了袖子,雪梨連忙去攔,連拖帶拽地把她拽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