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慧法大師撫着須,默然不語。他不是塵世中人,不能體會男女之情。但自古以來,不凡許多驚天動地的男女故事,想來其中之人,是寧願捨命相求,求得一有情人,死而無憾。
「若說那葯,老衲記得師父曾提過一句,說是長在極地陰寒之處。師父年輕時,曾雲遊四海,遍尋過一些陰寒之地,均一無所獲。關於此葯的記載,千百年來已失傳,不知它長相哪般,有何特徵,尋起來極為不易。元施主倘真要尋,不如多找一找寒地,或許有幸得見。」
「多謝大師相告。」元翼起身行了一個佛禮,「叨擾大師,本王告辭。」
慧法大師目送他出了院子,松竹般的身姿消失在院角。他轉目看着桌上的棋子,輕輕地嘆息一聲。
元翼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反倒是朝後山走去。後山風大,把他的袖擺吹得鼓起。
山崖之處,峭陡嶙峋,目光所及之處,多為落盡葉片的樹木。他立在崖邊,憶起那日夜晚。他就是把那女子丟在此地,無情離去。
若她是活人蔘,是否真的要吸盡她體內的鮮血才能解他的毒?國師府里抬出的女屍中,隱一探出了死因,她們全是血盡而亡。
國師要找的人,應該就是她。
如果真要這般,他解毒的意義何在?
山風蕭瑟,斷崖峭壁,他一人孑立,如遺世仙人。他冷漠的面容,清俊的眉眼,緊抿的薄唇,還有那周身散發出來的孤寂,令人望而生畏。
但有人是不怕的,後面的路上,一位硃色莽袍的男子走來。
「七皇兄,皇弟我一猜就知你在這裏。」
元翼回頭,看着他。
他幾步近前,誇張地看了一眼崖底,露出害怕的神色,「這個鬼地方,生生嚇死個人。七皇兄你怎麼偏愛這樣的地方,真是弄不懂你這喜好。」
「你來這裏做什麼?」
「無事,想找七皇兄說說話,上次你把我攔在門外……」
元翼清冷的眼神沉了一下,十王爺立馬閉嘴,臉色正經起來,「七皇兄,昨夜裏玉妃一進宮,就被陛下臨幸了。」
「你來就是說這個?」
「當然不是,」十王爺連連擺手,他不過是略提一下,想那成玉喬也算是七皇兄的妻妹。
「是皇弟聽說南蕃國那邊有些異動,陛下決定送公主去和親。」十王爺說到這裏,語帶諷刺,「南蕃那麼一個小國,自前幾年七皇姐去世后,就一直蠢蠢欲動。眼下宮裏有三位長成的公主,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晟帝的膝下,公主有十八位,皇子有二十一位。大公主今年十八,大皇子也有十六歲了。
「七皇兄,若是陛下命人送嫁,皇弟會請願自薦。」
「也好,你的王妃孩子怎麼辦?」
十王爺的嘴一咧,他就知道七皇兄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送親是假,他的目的是遠離京中,奔赴邊關,謀得容身之地。
「自是一起去的,我已安排妥當,不會讓陛下看出來的。」
其實即使看出來,陛下都不會說什麼。他只顧自己享樂,享受華服美人,左擁右抱。至於這江山,自有國師看着。
「走了也好,大皇子已長大,想必宮中要開始新一輪腥風血雨。」元翼越發的冷然,這天下,公主們可憐,身不由己,但還能保命。而皇子們的不幸,卻是命不由己,死生由人。
「這正是我想避開京中的原因。」十王爺悲憤着,按照他們當初的情形,國師若是選中了繼位之人,那麼可能阻礙的皇子都會一一清除,而公主們,則要開始她們的使命,和她們的皇姑們一樣,遠嫁各國。
眼下,皇子公主們陸續在長大,恐怕那一天不遠了。
「七皇兄,你說他什麼時候會死,他不會真的成了精,要活上千年吧。」
十王爺口中的他,指的自是國師。
「不知道。」
「哼,管他是什麼東西,本王就不信,我活不過他,還有我的兒子,兒子不行,還有孫子。一代代地接下去,總有人能看到他死的時候。到時候本王的遺命就是後世子孫中,無論誰見證了他的死,立馬到我的靈前告慰。」
元翼看着他,他的想法竟是和父王不謀而合。父皇選中的人是自己,於是給自己下了隔江望月的毒,就是想自己活得久,能看到國師的死期。
他們元氏皇族,何其可悲?
「我們於他而言,不過螻蟻。你萬事小心,不可輕舉妄動。」元翼叮囑自己的皇弟,皇弟舉家離京,國師是不會管的。若是皇弟做了什麼其它的,以國師的狠辣手段,一抬手就能血洗他一家。
「……七皇兄,我知道的。只是我這一走,京中只剩你了,你也要保重。」十王爺眼眶開始泛紅,「我想我們應該能看到那一天,皇兄有沒有發現,這幾年他老得快了。」
自小,在他們的印象中,國師一直都是一個模樣,三十來歲的樣子,陰沉沉的。這兩年看着像四十歲了,許是該老了吧。
元翼反手拍着皇弟的肩,眼睛微眯着,他說得沒錯,那人確實開始老了。
若是自己猜得不差,這就是那人開始大張旗鼓地尋福星的原因。他怕是急了,從以前悄悄地尋人,到現在打着舉國選秀的名號,就是想尋出延年續命的人。
「七皇兄,我覺得那人許是在練什麼邪功。你看那些疑似福星的秀女們進了國師府,一個個的就死了。或許他就是用女子練功,想讓自己長生不老。」
「他無論做什麼,你不可窺探,萬一……」
「我知道的分寸,只是這般想的,哪敢去探國師府,那不是嫌命長了。」十王爺說完,自嘲一笑,「七皇兄,你說歷朝歷代,有沒有像我們這般窩囊的皇室?有時候我特別同情陛下,你看他就像一個傀儡。國師把他扶上皇位,他除了能吃喝玩樂,與女人尋歡,還能做什麼?生了一堆的孩子,到頭來,能活下來的又有幾個?」
自古至今,哪有他們這樣的皇室子孫?那人扶父皇上位,為的不就是把控整個王朝嗎?
元氏皇族,在他的眼裏,恐怕什麼都不是。要是他願意,皇族可以是姓方的,也可以是姓常的。
「回去吧,好好安排。」
「我也就是在皇兄面前說說,等以後離京了,怕是連說的人都沒有了。」十王爺臉色惆悵,面色不舍。
元翼冷然,手從他的肩下抽開,背在身後,迎風而立。
十王爺看着他,比起自己,皇兄活得是不是更難一些?不知從何時起,皇兄變得越發的清心寡欲,沉迷佛經。
他的眼眶有些濕,狠了狠心,轉身離開。
在他看不到的時候,立在崖邊的元翼緊攥着拳,目如寒冰。
崖底的霧氣不散,遮蓋着隱藏其中的秘密。
元翼站了許久,約有一個時辰,才慢慢往回走。
越近寺里,那股香火氣息越濃。這裏,倒是避世的好地方,之前的自己不就是常年居住在此,拋卻雜念,不管前程,不問世事。
他抬腳,邁進寺中。三兩的沙彌在忙碌着,有人在打掃,有人匆忙走過。
不遠處的樹下,有一個小沙彌在掃落葉,見他走近,慢慢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