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風雲》第二章(1)
兩個月前拜倫·亨利和娜塔麗·傑斯特羅的相遇很能說明拜倫的性格。他像是被一陣狂風吹到娜塔麗身邊的。拜倫跟他的父親很不一樣,他做事一向漫無目的。隨着年齡的增長,他逐步避開海上童子軍、塞文海軍學院以及其他可能導致他從事海軍事業的一切。然而他也無意從事其他職業。他的學業成績一般都很差。他很早就學會一種遊手好閒的出色本領。他有時發起狠來,也表現出他有能力考幾個"A",或者裝配一架性能很好的收音機,或者從廢品店裏弄一輛汽車來讓它重新走動,或者把一架壞了的汽油發熱器重新修好。他這種裝修機器的才能是他父親和祖父的家傳。但他不久就對這種修補的工作感到厭倦。而他的數學又不好,沒法考慮學機械工程。他也有可能當運動員。他身體矯健,比他的外表要強壯得多,但他不喜歡學校運動員在飲食和集體活動方面的死板規定,他自己雖然喝了不知多少加侖啤酒,腰圍卻絲毫沒有增加。在哥倫比亞大學(他之所以能進這個學校,只是由於他贏得了接見他的人的歡心,他智力測驗的分數很高,以及他不是紐約人),他只做到沒有因成績太壞而被開除。他喜歡到他所參加的學生聯誼會裏去散散心,或是玩紙牌賭錢,或是把一些舊小說看了一遍又一遍,或是談論姑娘們並跟她們胡鬧。他喜歡劍擊,覺得這項運動挺適合他的獨立精神和強壯體格。他要是受更多的訓練,准能成為全國大學生劍擊比賽的決賽選手。但訓練使他膩煩,不合他懶散的性格。他在三年級時選修了美術,運動員們一般都選修這門課程,據說從來沒有人不及格。但是拜倫·亨利在期中考試時卻沒有及格。他從來不做作業,又缺了一半課。儘管這樣,他考試的劣等成績使他吃了一驚。他謁見了那個教授,告訴了他自己的想法。那教授戴着一副綠眼鏡,腦袋微微有點禿,耳朵上長着毛,原是個意大利文藝復興迷。他倒挺喜歡拜倫。談話時,拜倫偶爾提到對里奧那圖和波堤切利的一些看法,說明那幾節課他沒有白上,跟那些在班上打瞌睡的魁偉學生大不一樣。他倆成了朋友。這是拜倫·亨利一生中頭一次和知識界人士交朋友。他成了文藝復興的狂熱信徒,像奴隸似的重述着教授的見解,大學畢業時考試成績很優異,還改掉了喝啤酒的嗜好,一心想在將來教美術。他計劃在佛羅倫薩大學當一年研究生,取得藝術碩士的學位。但在佛羅倫薩呆了不多幾個月,拜倫的熱情就冷了下來。十一月某個雨夜,他突然對周圍的一切厭倦起來:他租住的房間俯視着混濁的阿爾諾河,骯髒不堪;大蒜氣味和下水道的臭味使他噁心;在外國人中間獨居使他煩悶。他寫了封信給他的朋友,說意大利繪畫太花哨、太傷感,而且畫的都是什麼聖母、聖嬰、聖徒、光輪、耶穌釘死在十字架、耶穌復活、綠色的死了的救主、會飛的有鬍子的耶和華,等等;說他寧願選擇像米羅和克里那樣的現代畫家;又說繪畫不過是室內裝飾,他對這一行其實並不感興趣。他潦潦草草地寫了好幾頁,表達了他那種陷入絕境的心情,隨即把信發出,自己卻動身到歐洲去到處遊盪,把學業和畢業文憑一古腦兒丟在腦後。他回到佛羅倫薩后,收到了教授寫來的一封鼓舞他的信。……我不知道你將來會成什麼樣的人。顯然藝術不是你真正的愛好。我認為,讓你集中全副精力學一門課對你是有好處的。只要你能去掉那種麻木不仁的心情,從事某種真正能使你感興趣的事業,你還會有遠大前程的。我是個老交通警,站在這個角落裏指揮交通,看見許許多多雪佛蘭和福德駛過。偶爾也有一輛卡迪勒克駛過,我見了決不會認不出來。只不過現在這一輛卡迪勒克的機器發生了嚴重的故障。我已經寫信給住在錫耶納郊外的埃倫·傑斯特羅博士,談起了你的情況。你當然也聽說過他。他寫了《一個猶太人的耶穌》,弄到不少錢,終於擺脫了悲慘的學院生涯。我們過去在耶魯大學是朋友,他對年輕人的確循循善誘。去找他談談吧,並代我向他問候。這就是拜倫登門拜訪傑斯特羅博士的原委。他乘公共汽車去錫耶納,路程是三個小時,順着一條有車轍兒的險峻山道往上駛。這個怪誕的小鎮他以前去過兩次,鎮上全都是紅色的城樓和雉堞以及彎彎曲曲的狹小街道,中央是一座華麗的、有斑馬一樣斑紋的大教堂,坐落在小山頂上,周圍是一片綠色和棕色的托斯卡納葡萄園。使這地方著名的,除了他特地來研究的那種仿拜占庭教堂藝術外,還有一年一度的賽馬,這種賽馬據說有它自己的特點,但拜倫只是道聽途說,不曾親眼目睹。驟看上去,坐在藍色舊敞篷汽車駕駛座上的姑娘並不怎麼惹人注意:鵝蛋臉,膚色很黑(所以起初他以為她是意大利人),深色的頭髮,戴着一副極大的墨鏡,一件敞領白襯衫外面罩着一件深紅色運動衣。她旁邊坐着一個金頭髮男子,穿着一套白條子的黑西服。他正舉起一隻又長又白的手放到嘴上,蓋住一個哈欠。"嗨!是拜倫·亨利嗎?""是的。""坐到後面去。我是娜塔麗·傑斯特羅。這位是萊斯里·斯魯特。他在我們駐巴黎的大使館工作,這會兒來看望我的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