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的經濟生活:緣起(2)
[附記]我手邊常用的《漢英詞典》(商務印書館1978年版)裏面,卻是同時收入“文人”和“文化人”這兩個條目,然而英譯文很不相同:“文人”的英譯是Manofletters(寫文章的人),而“文化人”的英譯是Culturalworker(文化工作者)。我認為這兩個不同的英譯名是比較貼切的。“文化人”的褒貶和價值觀“文化人”即“文化工作者”這一概念的出現,標誌着我國20世紀30年代以來許多人文知識分子以“普通人”、“人民一分子”、“工作者”的身份,獨立自主地走向社會實踐,跟勞動群眾相結合。從抗日戰爭前夕以來,許多年間,大量文章紛紛使用了“文化人”這一帶有褒義的概念,表明它得到了社會的普遍認同。直到今天,“文化人”一直是褒義詞。與之相較,我國社會輿論自30年代以來,經常把“文人”作為貶義詞來使用,跟“迂腐”、“懦弱”、“缺德”、“動搖”、“自私”、“寒酸”聯繫在一起。魯迅晚年寫的《文人無文》乃至《論“文人相輕”》一論、再論……竟然達七論之多!有關“文人”的成語幾乎沒有什麼好話:“文人無行”、“文人相輕”、“御用文人”、“無恥文人”、“反動文人”、“一為文人便無足觀”等等。所以許多人文知識分子恥於“文人”的徽號,而自稱為“文化人”則好聽得多了!從抗戰時期以來,“文化人”成為社會上常用的話語。這個稱呼顯得親切、大眾化,在老百姓眼裏,它不像“知識分子”那麼清高甚至“脫離群眾”。從抗戰時期以來,“文化人”成為社會上常用的話語。許多前輩常以“文化人”為題著述、講演,陶行知、鄒韜奮都說過:“文化人依靠自己的勞動吃飯!”老舍宣告:“我是一個文化人、一個自食其力的文化工作者!”新鳳霞大膽地公開向吳祖光求婚說:“我愛你是一個文化人”……老前輩們回憶,許多人曾以“文化人”為主題進行過討論。盛家倫早在40年代就指出:文化人追求真善美,是通過學問的實踐追求真、通過道德的實踐追求善、通過藝術的實踐追求美。真善美又是隨時、隨地、不斷發展的。今天,“真”的現代基礎是自由的科學研究;“善”的現代基礎是自由的社會民主;“美”的現代基礎是自由的個性創造。那麼自由、平等、博愛的共同必須的基礎又是什麼呢?兩個字:權和錢。通過社會民主、達到經濟繁榮富足。……**暴力和姦商交易是殘害、毒殺文化的劊子手。文化人只有得到“權”和“錢”的保障,才能充分發展個性,自由地創造真善美。(引自《口述歷史》,吳祖光先生的回憶談話)“文化人”稱呼的回溯與擴充雖然“文化人”這個稱呼正式出現於1936年即抗日戰爭前夕,但一經出現,馬上就得到全國文化界廣泛的認同。並且新文化界把“文化人”這個概念作歷史上的回溯,延伸到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有文章談起胡適之教授說:“他家那時在米糧庫。(北京城區的)米糧庫不失為一個文化人的區域。短短的一節衚衕,一號住着陳垣、傅斯年,三號住着梁思成、林徽音,四號住着適之先生。”也即公認陳垣、傅斯年、梁思成、林徽音、胡適之這些五四時期的教授、學者都屬於“文化人”之列。後來還有文章提到“文化人”韋君宜(生於1917年)時說道:“以她這一層次的文化人,不會不讀到魯迅早在30年代上海左翼作家聯盟成立會上講的一席話。”但是這個歷史上的回溯,不曾跨越到滿清封建社會以前,而限於民國以來、五四以來。這就表明:從事新文化運動的“文化人”,根本不同於舊時代的“封建文人”。“文化人”這個稱呼不僅有歷史上的回溯延伸,而且有範圍上的擴大。抗戰第二年,沈從文在《一般或特殊》中寫道:許多地方“文化人”忽然加多……另外給人一種意義是凡拿筆的通可稱為“文化人”,社會進步、戰爭支持,全少不了他們。在目前,重慶或桂林、長沙或昆明,忽然有許多讀書人都被稱為或自稱為“文化人”。……文化人一多,事情就熱鬧起來了。“文化人”是在目前唯一有多量時間使用文字的人。(原載1939年1月22日《今日評論》第1卷第4期)抗戰中期,《解放日報》刊登田家英《沙漠化的願望》一文說:“今天……不少必讀的刊物,還出現了一大批新文化人的名字。”(原載《解放日報》1942年4月23日)白楊說:過去歷史上所謂“文人”,民國以前必須熟讀“四書五經”,通過科舉考試,具備秀才、舉人、進士、翰林等等資格,方能進入“士大夫”階層。民國初期的“文人”,一般是指有學問有地位的人、文史專家學者、作家教員等等。當時“從藝”或“賣藝”是被人瞧不起的。在30年代許多投身於戲劇、電影的演員、導演、美工師、詞曲作者們,自己覺得學問並不高,甚至大多沒有大學文憑(學位),只是從事戲劇電影美工歌曲等文化工作。所以樂意自稱為“文化人”也就是“文化工作者”,而不願叫什麼“文人”。她還說:五四以來的“文化人”普遍認為,自己是有獨立人格的,是要求個性解放的。“文化人”不是主上所戲弄的“倡優”。所以,必須抓緊一切時間努力學習文化,不斷提高文化修養,做一個合格的“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