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水輪流轉!」綠袖繼續道,一字字說得跟真的似的,「你看,先前咱們去了淮鄉樓,淮鄉樓就出事了,這是走了霉運,現在該咱們走回好運了!」
紅衣看向她,撇撇嘴,滿臉就寫着一個意思,怎麽就覺得不可信呢……
「先去看看就是了!」綠袖有點綳不住了,索性拽着她就往外走,「我看了黃曆,今天諸事皆宜!」
紅衣被綠袖拽着,踉蹌地直奔青樓齊聚的平康坊去,一路上她都覺得綠袖是個拿八卦當幌子的人販子,自己就像要被賣到山溝里當媳婦一樣,但她說不清這感覺是哪裏來的。
眼下是白天,竹韻館尚未開始營業,館中安安靜靜的,婢女聽她們說了來意,就上樓請了掌柜的下來。
眼見對方衣着華麗、氣質不凡,兩人當然知道這掌柜的是誰,齊齊一福。「翁主。」
對方也沒什麽訝異,看向她們的眼中有些好奇,睇了半晌,一笑,「兩位姑娘,坐。」
說著自己便落了坐,紅衣、綠袖也依言在側旁的位子上坐了。
之後謹淑翁主的問話很開門見山——「都在良籍?」
兩人點點頭。
她又問:「叫什麽名字?」
「紅衣。」
「綠袖。」
謹淑翁主淺笑頷首,靜了靜,又道:「一個月二兩銀子,脂粉錢另算,如何?」
怎麽……直接說待遇麽?不先考察一下她們倆夠不夠水準麽?
紅衣面上分明一詫,藏在門外靜看的席臨川差點一頭撞在牆上。
謹淑翁主看着紅衣的神色,回過味來,作勢一嘆,給自己圓場,「唉……別的我就不問了,想找個良籍的舞姬不容易,你們既然來了就先試試看。問話什麽的,問上一百件事也不如看你們做一天事實在。」
哦,所謂百聞不如一見。紅衣理解她的意思,面上的詫異便退了,欠身笑道:「多謝翁主。」
於是兩人的新工作便這樣開始了,次日再到竹韻館,由婢女領着看遍各處,又見了眾人,才知道竹韻館的規模如此之大,這哪裏是個舞坊,簡直活脫脫是個藝術團!
近百名舞姬在坊中置着,歌姬另算,彈古箏、撫琵琶的樂姬也另算,總人數加起來,估計自己演個大型歌劇都還有剩餘……紅衣被這古代富二代體驗生活的方式驚呆了。
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番體驗了——客人,不多嘛……偶爾有三、五個樣貌斯文的公子哥進來,叫上一壺酒、點上兩個菜,喚來幾個舞姬跳兩支舞,僅此而已——怎麽看都覺得賺來的錢連買脂粉都不夠,絕對徹頭徹尾的入不敷出!
紅衣再度被這古代富二代體驗生活的方式驚呆了。
此時肩頭被人輕輕一拍,紅衣回過頭一瞧,而後起身,「翁主。」
「坐。」謹淑翁主一笑,「發愣半天,怎麽了?」
紅衣啞了啞,委婉地道:「我在想,這地方不錯,怎的客人不多呢?」
「自然不多啊。」謹淑翁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男人逛青樓是圖個痛快,竹韻館只有歌舞,人多就怪了……」
所以你是做好準備還心安理得地燒錢啊……
紅衣心裏正腹誹着,謹淑翁主抬眼瞧了瞧她,「倒是你,既然想當舞姬,干什麽要脫籍?既然得以脫籍,干麽還來當舞姬?」
「脫籍是為自由。」紅衣言簡意賅地道了一句,而後一笑,後一句說得有點傲氣,「想跳舞也是我的自由。」
謹淑翁主稍稍一怔,似有不解。
兩人互相打量,謹淑翁主看上去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猶有幾分殘存的天真,眉目間卻又透着些哀愁。
如此靜了一會兒,紅衣不知是不是自己方才那句話說得太過生硬而增了尷尬,淺淺一笑,打圓場道:「我知道我比不得翁主的家世,興許不該想這些事,但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我就想為自己爭一把。」
「挺好的。」謹淑翁主聳聳肩,細細一想,有點好奇,「那你最終想得如何呢?喜歡跳舞,但跳舞可不算是個歸宿。你想要怎樣的歸宿呢?嫁進王府?侯門?還是如何?」
對此,紅衣心裏有十分明確的答案,忖度片刻卻忍了,畢竟那答案大約在謹淑翁主看來很滑稽,索性不提的好。
「再說吧。」她敷衍過去,莞爾一笑,岔開話題,「我和綠袖為竹韻館做了些打算,翁主想聽麽?」
「招你們來不就是為這個?」謹淑翁主回了一笑,又道:「其實不跟我打商量也可,這地方我本來就是開來消遣的,你們要嘗試什麽,儘管試就是,只要不違反例律便好。」
於是,竹韻館就開始歇業了。
謹淑翁主感覺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想不答應都不成,礙着席臨川的面子又不好朝紅衣綠袖發火,在府中生了許久的悶氣,終於忍不住跑去冠軍侯府撒氣了。
席臨川心不在焉地聽着,寫奏章的手沒停,待得她苦水倒完,奏章正好也寫完,他書好落款,把筆一擱,問她,「歇業多久了?」
「大半個月了!」謹淑翁主秀眉一擰,氣鼓鼓的道:「我賠本是我樂意,她們兩個直接把店給關了算什麽事?!」
他雙手墊在腦後,倚到靠背上,笑問:「嗯……這大半個月,你光生悶氣來着吧?」
謹淑翁主一愣,「是,怎的?」
席臨川短促一笑,回想近日所聞,悠哉悠哉的道:「我也不知怎的,不過近幾天對你那竹韻館感興趣的富家公子……似乎不少呢。」紅衣到底想干什麽,他也不清楚,便不好隨意跟謹淑翁主說,不過事情也不難打聽,現在在長陽城隨口一問,無論是達官顯貴聚集的地方還是較為貧窮的幾個坊,都能聽到關於竹韻館的消息。
各茶肆的說書先生不約而同說起同一個故事,大致就是一個書生愛上了一個小狐仙之後的恩怨情仇。席臨川聽說了這人人都講同一個故事的怪事後,也特意去聽了一次,還沒聽完就明白這是有人在背後花錢了。
故事平平無奇,雖然筆者算文采斐然,細節之處刻畫得栩栩如生,但也就是那麽回事,屬於聽個開頭就知道結尾的那一種。某些格外引人入勝的描寫倒是值得思考,比如,提起男女主角的初見,故事中提到了平康坊東南角的竹韻館,接下來洋洋洒洒足有千餘字,皆在說這竹韻館裝修多麽精緻、服務多麽到位、藝術價值多麽高……加上作者近乎炫技的極力渲染,說得好像沒去過這竹韻館就枉為長陽人一樣,在場的聽眾不少都浮現了嚮往之意。
恰到此處醒木一拍,說書先生帶了點笑意,隨口續道:「這地方可是真有,不信,各位客官您到平康坊瞧瞧去!」
場中馬上發出一片帶着瞭然的驚喜應聲。
從茶肆出來的時候,席臨川並未覺得有什麽,走神想了別的事情,覺得無聊了,才開始回想剛才聽的故事,想着想着,嘴角一抽。
因為那故事太平平無奇,幾乎全靠筆力撐着,他連主角叫什麽都沒記住,但因為文筆極佳,對竹韻館的描寫倒是深深地印在腦海里——要不是因為他和謹淑翁主太熟,太清楚竹韻館的情況,現下估計也會被吸引住。
又想了想,不禁暗暗吃驚,不論這故事有多不起眼,也耐不住全城的說書先生都在說,去聽說書解悶的怎麽也會聽到一回。如同戰場上殺敵一般,只一個弓箭手放箭,可以躲得過去;十來個的命中率高多了,可還是避得開;但若萬箭齊發,哪裏逃得了……
竹韻館的一處雅間裏,紅衣一邊算着帳,一邊聽着後院傳來的歌聲樂聲。
綠袖側坐一旁支着腦袋,目光獃滯地看着她,幾度欲言又止之後,終於問了出來,「紅衣啊……」
「嗯?」
「你到底想怎麽着啊?」
紅衣把一長串數字算出了個結果後,擱下筆一嘆,「謹淑翁主真是……有錢、任性!」
她側過頭看看,綠袖還是一臉獃滯。
「竹韻館每個月凈虧損三百兩銀子!三百兩銀子啊!」紅衣看着計算結果痛心疾首,「這真是燒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