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們到底什麽時候說要當老鴇了啊!
紅衣被這話噎了一會兒,最後狠狠跺腳,「將軍!我只說要有歌姬、舞姬,沒打算做……那種買賣。」
席臨川蹙着眉轉過臉來,看了她好一陣子,他帶着點遲疑,又很耐心地解釋了一番,紅衣終於恍然大悟——這事是她想當然耳了。
不只是她,就連綠袖這土生土長的大夏人都想當然耳了。
兩人從敏言長公主處被送進席府,雖然都身在長陽城,但大半輩子都在府中生活,對外面的世界並不熟悉。
她們只覺得高門貴族每次設宴都有歌姬、舞姬表演,像淮鄉樓這種大一些的酒樓,碰上有人設宴時,也是有歌舞表演的,所以歌姬、舞姬自然要有。
直至席臨川看着她們,淡淡的說:「酒樓里表演的歌姬、舞姬多是設宴的主家另請的。」
她們這才明白過來。
弄明白實際情況是好事,紅衣仔細想想,卻有點失落。一直以來,她最大的愛好就是跳舞,若說想做什麽事業,她樂得投身在舞蹈上。
是以對於開酒樓的一系列計畫,她最愛腦補的也都在舞姬的訓練上,覺得若真能有這麽一班人馬,她便可着手研究新的舞蹈了,興許真能弄出些名堂來,多好。
於是,即便聽席臨川這樣說了,她還是問了,「歌姬、舞姬就必須是做……那種買賣的麽?」見席臨川的神色有些複雜,她又添了一句解釋,「我備一班清妓不成麽?」賣藝不賣身,又不是沒聽過。
席臨川總算明白她最初的想法是什麽,定神思忖一會兒,緩緩道:「平康坊一些有名的青樓也有清妓是不假……」他的話滯了滯,「但……真沒聽說過哪個青樓里……全是清妓的。」
「可我們不是青樓啊!」綠袖提醒道。
「但客人不會這麽想。」席臨川掃了她一眼,坦誠道:「縱使我這不去青樓的,一聽你們要備歌姬、舞姬,都直接想成那一面。你們可以跟我解釋清楚,但到時若是那些有錢有勢的客人非要那些歌姬、舞姬……咳,你們擰得過麽?」
這是個問題。若眾人的慣性思維如此,那麽很多事便不是她們定了規矩就能行的。
紅衣心裏不由得生了點悲戚,不知該怎麽評價這樣的事,歌舞本都是藝術行為,在這裏卻幾乎全和皮肉生意綁定了。她在現代時一心想當個舞蹈家,在這裏,只怕舞跳得再好,也不過就是個舞跳得很好的舞姬。
賤籍、青樓、賣身這些詞是跟舞姬捆綁的,而藝術、美感什麽的,並不重要。
她無聲一喟,知道自己拗不過時代的價值觀,不能做螳臂擋車的事給自己招惹麻煩,心裏便默默將這想法放棄了,忽聽得綠袖道——
「明明有……」
紅衣和席臨川皆一愣。
綠袖明眸輕抬,「還在敏言長公主那裏時,我聽說平康坊東南角有一家全是清妓,歌姬、舞姬們當時議論了好一陣子,後來……關了麽?」
席臨川仔細一思,「你是說竹韻館?」
紅衣眼眸一亮,如果真有先例……
席臨川卻笑喟一聲,倚在靠背上,幾句話就解釋清楚了,「那其實是淮昱王之女謹淑翁主名下的舞坊,謹淑翁主素愛樂舞,所以專門備了這麽一撥人供她解悶。後來她又好奇做生意是什麽感覺,就開了竹韻館。那地方窮人去不起,達官顯貴都知道底細,即便去了也不敢做什麽,誰也不敢圖一時之快開罪淮昱王。」
換言之,那竹韻館也不算逆了常規、首開先河的先例,只不過比起那些可以隨意將喜歡的歌姬、舞姬收為己用的有權有勢的人來說,竹韻館背後的權勢更大而已。
說得再直白點,那就是個富二代一時興起的玩具,旁人若去效仿就傻透了,所以這事徹底沒戲,還是趁早放棄為好,免得錢投進去還惹了麻煩。
兩人同時發出的長嘆灌入席臨川耳中,他輕挑眉頭看看靠在亭柱旁一臉頹色的紅衣,忍笑不言。
「想不到君侯人脈挺廣的嘛!」謹淑翁主清亮的眸色中帶着點意味深長,贊了席臨川一句後,飲了口茶,又道:「不過恕我多一句嘴,一個舞姬……就算是脫了籍的舞姬,姑且認為是良家女子,也與君侯的身分差得甚多,君侯您干什麽這麽上心啊?」
席臨川面上稍顯不自然,佯裝淡然地也喝了口茶,溫和的道:「到底是我府里出去的人,沒有旁人幫她,自然只能由侯府來幫她。」
「喲,面子真大。」謹淑翁主大睜着明眸,毫不留情地戳破席臨川的藉口,「這不是侯府幫她,是您親自出馬了好麽?」
席臨川不吭聲了。
「當初我竹韻館開張的時候,我這做翁主的親自寫請柬請君侯,您也都沒來好麽?」謹淑翁主笑吟吟地說,嘖了嘖嘴,又道:「對人家動了心思您就直說嘛!」
席臨川臉色一黑,「沒有。」
「那我可告訴嬸嬸去啦,就說君侯您非親自薦個舞姬進我的竹韻館,看看嬸嬸怎麽說。」謹淑翁主以手支頤,說得風輕雲淡。
席臨川就是再硬氣,此時也只能服軟了,誰讓她口中的嬸嬸是皇后,也就是他的姨母呢,他起先喝出的那句「別鬧」還有點氣勢,現在被她用威脅的眼神一橫……席臨川深吸一口氣,只好放軟了態度,磨着牙道:「算在下求翁主,行麽?」
「不行。」謹淑翁主美目一翻,「我竹韻館才不隨便要人呢,非薦人進來,非得把理由說清楚了不可。」
席臨川被她說得額上青筋直跳,但一來有求於人、二來她是個女子,連罵她都不能,只能勉強按捺下脾氣,按着額頭垂下眼,悶了會兒,聲音極低的道:「我想讓她回來侯府。」
謹淑翁主眉眼一彎,就當沒聽懂,「那得找戶部。」
席臨川額上青筋又跳一下,恨恨咬牙,「我想讓她既在良籍又能回侯府去!」
謹淑翁主猛地「噗哧」一聲笑出來,「說得這麽委婉,我又不是不懂!」
席臨川冷眼瞪了她半天,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客客氣氣地道謝告辭,沒有摔門離開。
【第二十三章竹韻館編排新舞】
長陽城各坊在一夜之間都貼出告示,大致是說平康坊竹韻館要招個管事的舞姬,待遇優厚,條件有二:一、舞藝過人;二、身在良籍。
告示一出,引得各坊居民指指點點。舞藝過人沒什麽,但要身在良籍……這個老闆真是不食煙火了點,身在良籍的舞姬有幾個啊?從良之後多半都趕緊嫁人,誰還等着回平康坊?
綠袖已站在自家門口苦着一張臉躊躇了半刻工夫,伸手要推門,還沒觸到又趕緊縮回來,帶着剛哭完喪似的神色扭過頭看看,動着口型,「我裝不像!」
「快去。」席臨川倚在道旁樹下朝她擺擺手,又堅定地一握拳,「你一定可以!」
綠袖一點都不想聽這鼓勵,扁了扁嘴,又扯開口型,「我真的裝不像!」
席臨川眉頭輕挑,屏息思了一瞬,提步向綠袖走去,附耳低語。
綠袖目光一亮,雖仍有點不情願,但很快就下了決心,一跺腳,深呼吸,展開行動。
房門「砰」地一聲被撞開,嚇了紅衣一跳,還以為是入室搶劫,看看眼前欣喜若狂的綠袖,詫異得更厲害了,「怎麽了啊?」
一張紙被綠袖拍在眼前的桌上,紅衣好奇地看過去,同時聽她在旁邊道:「竹韻館招舞姬!而且是掌事的舞姬!」
「我們脫籍了。」紅衣看向她,認真的提醒。
「人家要的就是良籍!」綠袖極力維持面上的驚喜之意,「你忘了麽?君侯說那是謹淑翁主開着玩的,都是清妓!」
她當然記得,不過……低頭再看看眼前這張紙,心裏莫名覺得怪怪的——此前從沒聽說過這地方,怎麽前幾日剛一聽說,這裏就恰好招人了?
「太巧了吧……」她把這感覺說了出來。
綠袖豪氣地在案上一拍。「無巧不成書啊!」
紅衣還是覺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