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寒向榮還當自己聽岔了,打開一看,果然是自己遣青硯送出去的金釵,又見婆子抬了個箱子過來,當著他的面兒打開,裏面全是往日他送出去的東西,頓時如遭雷劈,說話都不利索了。
「表、表妹這是什麽意思?」
夏芍藥起身,不欲與他長談,只道:「家裏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勢必要留在家裏侍候爹爹,而姑姑前幾日來家裏同爹爹說過,要為二表哥娶媳婦,以後二表哥與我還是遠着些的好。」
她也不管寒向榮還有沒有話說,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轉身離去。
寒向榮霍地起身,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拿什麽話來挽留她,眼圈都急紅了。
父母的打算他是知道的,也沒覺得這打算有什麽不好。表妹自小孤孤單單,八歲沒了娘,他從小就覺得舅舅家裏冷清,自己家裏兄弟姊妹有三個,若是表妹嫁過來,就是熱熱鬧鬧的一家子。
況且私心裏,他是有那麽一點怕被人瞧不起,怕被人笑話是入贅的。
既然父母有了主意,表妹能嫁過來,他心愿得償,又不會遭人恥笑,可不兩全其美?
哪知,結果卻是這樣!
【第二章好心救人解困局】
夏芍藥從雅間出來,迎頭撞上個少年郎君,長身玉立,月白衫兒,珠玉冠子,朝着她笑,卻是洛陽城何家長孫何渭。
夏家種着芍藥,何家種牡丹,在洛陽城裏都是出了名的,每逢花會,兩家還能攀扯些交情。夏芍藥跟着夏南天出門曾見過何渭,尤其這半年來代父料理家業,在花市上曾偶遇過他。
想到方才的話也不知道他聽了多少,她禁不住臉紅,只行了個禮,見何渭咧着一嘴白牙笑着還禮,沒來由肚裏添了一把火,忍着氣兒與他錯身而過。
尋常人聽到別家私事,早捂着耳朵走開,偏偏何渭臉皮厚,還住腳多聽了一耳朵,見到夏芍藥還露出看戲的笑來,她當然感到不快。
何渭直盯着她的背影瞧,突然雅間門打開,就見寒向榮追了出來,他笑嘻嘻一指,「早走了。」
不理會一臉難堪的寒向榮,他逕自去了隔壁雅間,見着兩三個好友正推杯換盞的等他。
家中種金桂的吳姓少年戲笑道:「大郎可不是被姑娘絆住腳了吧?」
何渭回味一番夏芍藥的模樣,竟然點頭,「可不是,遇着了個花仙兒,這才晚了幾步。」接過罰酒就往嘴裏灌,喝一杯就咂咂嘴,連灌了三杯才甘休。
可嘆夏家只這麽一個女兒,還要招贅,不然倒好上門去提親,瞧年紀與他相仿,性子又辣又嗆,一旦入了閨房不知是何等旖旎景象,可惜啊可惜!
而另一頭,夏芍藥原路返家,先去了自己屋裏洗漱,又換了身家常打扮,再往廚房問過今日父親的飲食湯藥後,這才往靜心齋前去。
夏南天這兩日雖然好轉些,卻也不過是在熬日子罷了。他自覺自己是好不了了,就盼着女兒有個幫手,正因夏家萬貫家財,就算自己願意讓女兒立女戶,可族裏定然是不會同意的,等自己撒手西去,芍藥一個孤女哪裏拗得過族裏?
到底還是錢財招禍!
聽到腳步聲,才睜開眼,便瞧見女兒朝他微笑問道:「爹爹在想什麽?」
夏南天也不同閨女彎彎繞繞,笑着直言,「爹爹在想你的婚事。」錢財多寡他如今都已經看開了,能安身立命就成,太多了只會招人眼紅。
房裏侍候的丫鬟僕人見得父女倆要說私房話,都退了出去。
夏芍藥拿了小銀勺緩緩在葯碗裏攪着,輕輕吹幾口氣,等不那麽滾燙了才好給夏南天入口,「我今兒出門去了,」不等夏南天探問,便全盤托出,「將二表哥往年送我的那些東西全還了回去,以後大家橋歸橋,路歸路,只當尋常親戚來往便成。」
夏南天聞言心裏便替女兒難過起來,他原看好寒向榮,只想着兩人青梅竹馬,打小相合,盼能結一門美滿姻緣,哪知最後卻是這種結果,不禁唏噓。
他當時沒有直接拒絕夏南星,便是考慮到女兒對寒向榮的感覺。事後將事情講給她聽,沒想到女兒卻是個果決的,毫不拖泥帶水,利索的將事情了結了。
若非他身子不中用,又何至於讓女兒忍痛斷情?回來還要向他陪笑臉,也不知道心中難過成什麽樣。
「都是爹爹不中用,才讓你受委屈了。」枯瘦的手接過夏芍藥遞過來的葯碗,他一口飲盡,冷不防嘴裏讓她塞了個蜜餞。
她還笑着道:「就算爹爹與姑姑是親兄妹,也沒道理為了結親弄得兩家都不高興,既然姑姑捨不得兒子,爹爹捨不得女兒,大家各走各道,不是正好?」
「那你呢?你就不難過?」說到底,夏南天最在意女兒的心情。
夏芍藥接過空了的葯碗,放在床頭漆木托盤裏,這才悵然一嘆,「我不知道。」見父親不相信的眼神,她撫着頭煩惱道:「我原還想着,自己必定是要傷心的,可是真見了二表哥,他明明知道咱們家的打算跟姑姑的打算不在一條道上,卻問都不問我一聲,只興興頭頭沿着姑姑劃出來的道兒走,我便有說不出的失望,反倒不難過了。」這情形便好似熱心熱腸被澆了一盆雪水,頓時冷了下來。
抑或是這數月來的歷練,以及寒家推脫的態度、寒向榮聽從父母之言連前來探病都不曾的行為,早已經讓她心冷了下來。
夏南天反倒不知道說什麽好,心疼地抬手輕撫她的腦袋,「我的芍藥長大了,見事明白,爹爹只有高興的分。」
夏芍藥想讓父親真正放心,將愁容換成笑顏,還調皮的眨眨眼睛,「若是二表哥能強硬要求姑姑姑夫跟我在一起,我大概就不會將東西送回去了。爹爹你說,我是不是有點壞?竟然想着教表哥跟姑姑姑父對着干,只護着我一個呢。」
夏南天被她逗笑了,伸指輕點她的額頭,「你沒聽說過無奸不商,若是你太好了,不肯學壞一點,爹爹才不放心呢。」到時候只怕要被別人吞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到底還是希望女兒能夠硬氣一些,獨當一面,不被別人擺佈,腳下的路才能走得順暢。
寒家之事雖然了結了,可夏芍藥的婚事卻真正讓夏南天犯起愁來,自來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起不了身,總不能讓夏芍藥自己張羅吧?哪有姑娘家請媒人上門給自己說親的?這也太驚世駭俗了些,傳出去,只怕會嚇跑媒人。
若是沒有與寒家這回事,倒好讓夏南星出面幫忙張羅,如今寒家恐惱了夏家,便不好請夏南星出面了。
夏南天愁得都快睡不着覺,沒想到夏芍藥卻在他面前打包票道:「爹爹,你閨女生得花容月貌又家財萬貫,想招個上門女婿有多難?你等着喝喜酒就行。」
夏芍藥明白自己的婚事如今是夏家頭一樁大事,拋開小女兒心態,索性將它當做一樁生意來看,能談得攏便做這樁買賣,談不攏就換一家。
夏芍藥在靜心齋里說得言辭鑿鑿,可才出了靜心齋的門就犯起愁來,洛陽城裏少年郎一抓一大把,然而真要尋個合適的人招贅,談何容易。
愁歸愁,家裏跟花圃的事情卻不得不打理。最近事忙,她都有小半月未去花圃了,吩咐人去套車,自己回房換了一身窄袖長衫,將頭上釵環都卸去,只用嵌紅寶的冠子束着,帶着素娥便往城外花圃駛去。
洛陽城裏,做各色買賣的都有,單是吃種花這碗飯的人家也有數百戶,但排得上名號的也就那麽幾家。
夏芍藥一路坐着馬車將家裏的事情翻來覆去的想了又想,生恐出了岔子。等到了夏家花圃,想到與夏家交好的吳家老太太要過壽了,得送兩盆芍藥去當賀禮。
夏家花圃說是花圃,卻是個佔地頗大的莊子,裏面栽種各種精心培育的芍藥。
她才進莊子下了馬車,老管事夏正平便迎了上來問好,並問道:「老爺這些日子身子可大好?」
夏正平自小跟在夏南天身邊,一輩子忠心耿耿,如今拖家帶口替夏南天看着這花圃。
「前些日子一場兇險,現在鬆快了些,我才往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