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咳咳……多謝三叔還想着侄子,侄子這一病,倒將兄弟們都疏遠了,九弟家的孩子我倒是見過,過個兩、三年也可替九弟解憂,我就不剜九弟的心頭肉,免得讓他覺得這兒子白養了。至於過繼一事,三叔往後倒不必再提,我家閨女也到了成親的年紀,等改日我替她招個上門女婿,生了孩子可不還得姓夏?到時候還要請三叔來吃喜酒。我身子乏了,就不多留三叔了。」說了這一長串的話,他也累了,便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夏老三見他態度堅決,心裏頓時冒出火來,暗道:你不就攔着不讓過繼嗎?等你過世了,難道到時候還能攔住過繼這事不成?
他瞧着夏南天面色青白,看樣子活不了多少日子,也懶得同夏南天爭執,免得將他氣出個好歹,自己可是有理也說不清。
自三叔公帶人來鬧過之後,夏南天的身子越發沉重,夏芍藥日夜不離的守了三日,才稍稍好轉。見女兒熬得眼裏滿是血絲,他心疼不已,催促她快去歇息。
但夏芍藥哪能放心,又在他床邊守了兩日,見他的病情果然沒再惡化,忙又請了大夫來看了,再開了一副方子,抓了葯,這才略放心,回思萱堂泡了個澡,好生休息一晚。
等她醒來,素娥捧了個盒子上前,吞吞吐吐的道:「這是……表少爺前日送來的,因老爺正病着,奴婢沒敢遞上去。」
她雖不明就裏,卻也猜得出夏家與寒家的親事出了變故,老爺又病得極重,便不敢將東西送到靜心齋。
夏芍藥接過來打開一看,是支金釵,釵頭蝴蝶栩栩如生,拿起來看時,蝴蝶觸角顫顫巍巍,想是花了一筆不小的銀子,唇角頓時忍不住勾起一抹譏誚的笑,「這真是二表哥送來的?」她倒是不願意將人往壞處想,可目前事情的發展卻讓她不得不多想。
素娥在她面前從不說謊,見到這支金釵也覺得蹊蹺,「送釵的是二表少爺身邊的小廝青硯,一再叮囑定要送到姑娘手裏。奴婢還抓了把錢給他買糖吃,他歡歡喜喜地去了,與以往並無不同。」
青硯以往也常替寒向榮跑腿,為姑娘送些小東西。因為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兩家又有意親上加親,因此夏南天並不禁止姑娘與表少爺私下互送些東西,何況表少爺以往送也只是送些市井間的小玩意,從不曾送過釵環首飾。
「將這首飾與表哥送的那箱東西裝在一起,再派個人去寒家約二表哥在明月樓見面。」夏芍藥也不跟素娥多說,只吩咐道。
卻說那日夏南星從夏家回去後,寒取便詳細詢問了夏南天的態度。
夏南星事無鉅細全說了,「……瞧着芍藥對榮哥兒倒上心,就算大哥不同意,肯定拗不過芍藥的。」
寒取頓時笑着抓着夏南星的手輕輕撫摸,「好!好!虧得娘子替為夫生了個好孩兒!」
哪知過了兩日,仍未等到夏家回覆,寒取便有些不安,與夏南星商量,「按說這事舅兄比咱們家還急,怎的不見半點動靜,別是出了什麽岔子吧?」
夏南星也惴惴不安,「不如……我再派婆子去打聽打聽?」
夏家治家嚴謹,夏南星若是派人去問,難保不會被夏南天與夏芍藥知道,寒取馬上阻止,「不如讓榮哥兒給侄女送個東西,試探試探?」
兩個小兒女向來都有互送東西的習慣,這時候送個東西去也不會顯得突兀。
夫妻倆商議定了,又覺得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遂咬牙掏出五十兩銀子,特意去銀樓買了這支蝴蝶釵,將寒向榮叫過來,叮囑一番,這才送到了夏家。
為此,長子寒向茂的媳婦劉氏嫉妒得眼珠子都要充血了,背着公婆小叔在房裏與寒向茂嘀咕,「人還沒進門呢,東西就送了過去,那釵少說也值幾十兩,等她進了門,哪還有我的立足之地?」
她娘家家境本就尋常,夏芍藥又是婆婆的侄女,若真進了寒家門,以夏家的財勢,少不得以後她還要看弟媳婦的臉色過日子。
寒向茂卻比劉氏眼光放得長遠,對夏家表妹進門這事樂見其成,「你懂什麽?夏家家財萬貫,又只有表妹一個女兒,將來她若進門,嫁妝哪裏會少?到時候貼補貼補咱們,還不是應該的。」
劉氏想想,似乎也是這個理,這才歇了那點子不平。
她這心境與小姑子寒向藍類似。
夏南星膝下還有一女,因家境又不及夏家,以往每次寒向藍去夏家,看到夏芍藥的首飾衣衫總要試穿試戴,衣裳首飾從沒少拿。
乍見到那支蝴蝶金釵時,她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麽漂亮的釵子,表姊可不缺,還不如給我戴呢。」被母親阻止的時候,她還不滿的嚷嚷。
直到母親哄她,「等你表姊進了門,還怕沒有更多的首飾給你戴嗎?」
寒向藍想想,是這個理。
以往夏芍藥就很是讓着她這個表妹,碰上她喜歡的釵環,都大方的送給她,從不與她計較。等成了姑嫂,想來更不會得罪她這個小姑子,到時候肯定有大把的首飾任由她挑。
哪知,金釵送到了夏家,寒家人等了又等,過了兩日才等來個婆子向寒向榮傳話,說是夏芍藥約了寒向榮在明月樓見面。
夏南星忍不住笑了,「這孩子,想見榮哥兒就直接來家裏嘛,還跑什麽明月樓呢?等成了親,這大手大腳花錢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明月樓的席面可不便宜呢。
「極是。等侄女進了門,你這個當婆婆的可要好生說說她。」寒取亦覺得奢侈,兩小兒見個面,哪用得着這麽大的排場,倒是他出門去,若能在明月樓待客,那卻是極有面子。
夏芍藥都還沒進門呢,寒家人倒將夏家的銀子已經冠了寒姓。
等到了約定的日子,寒向榮一早就打扮得當,興匆匆前往明月樓。
他被父母拘着數月不曾去夏家,對夏芍藥頗為思念,又聽了父母的許諾,年內便可成親,走起路來都帶着幾分春風得意。
小廝青硯見自家少爺這般模樣,在後面也樂得直笑。
大奶奶劉氏平日小氣得很,替她跑十回腿也得不着一文賞錢,但每次去夏家送東西總能得一大把賞錢,有這麽個大方的主母進門,可以想見他往後的日子有多好過。
主僕兩人到了明月樓,由店小二引到二樓雅間。
夏芍藥早來了,薄施脂粉,淡掃娥眉,見到寒向榮淡淡一笑,「二表哥來了。」
寒向榮正有滿腹相思,哪裏感覺出她的態度不對,當著婆子丫鬟的面兒,都恨不得上前去拉她的手一訴衷腸,只是這念頭在肚裏轉了幾轉,到底沒敢做出來,朝着她傻笑,「表妹這些日子可好?」
夏芍藥聽了這話,面上便浮上愁色,「父親病着,我又哪裏能好得了?倒是二表哥好生逍遙,都有數月不曾踏進夏家的門了。」
寒向榮有些訕訕。他想去夏家,無奈被父母阻攔在家,只道兩人親事快定了,總要避避嫌,道出一籮筐的理由,寒向榮應對不及,只能乖乖在家閉門讀書。
一聽得可以與夏芍藥見面,他的一顆心早飛到夏家,苦捱了兩日才等到今日。
「我這不是……在家讀書嘛,就不曾上門去探望舅舅。舅舅近來身子可好些?」真要他說出「成親避嫌」的話來,又恐羞着了夏芍藥,故用讀書的藉口搪塞。
到了這時,夏芍藥便瞧得一清二楚。兩人從小性子相合,她性子剛強,而他性子軟糯,向來願意遷就她。可他願意遷就她,卻更願意聽從父母的話。
自夏南天病了之後,家中大小事情全壓在她的肩上,還沒一年,她便覺得自己心境再不復往日的天真爛漫。數月不見,這時候再瞧寒向榮,分明還是個少年,面上猶帶稚氣,哪裏是可託付終身、能同她並肩扛起夏家重擔的良人?
她以前到底是貪戀兩人自幼相處的美好時光,妄想將這時光延續呢,還是真對寒向榮心存愛意,連她自己也說不清了。
她也懶得再兜圈子,朝素娥示意,將那個裝着金釵的盒子拿了過來,緩緩推到了寒向榮面前,「表哥,這支釵以後定能尋到合適的人送出去。這幾日家裏便要忙起來了,恐怕沒空去姑姑府上做客,以前我們年紀小,我一向是拿表哥當親哥哥看待,一來二去,竟收了表哥不少東西,前些日子我讓素娥理出來,都通通還給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