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輕浮

21.輕浮

陳川的回程往後推遲了幾日。

陳川給季辭電話,抱歉地提及璀璨礦業的項目談妥之後,省外事務都被陳父交給了他打理,事情紛至沓來,他也不能百分之百掌控。

季辭道了聲“好”,陳川又問她那個高中生的情況,季辭一徑不談,只說了句“已經斷了。”

放下手機時,季辭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鏡子裏的人有幾分憔悴,氣色暗淡。她確實需要幾日把身體調養回來,才能看上去若無其事地去見陳川。

那天晚上她是帶着維B和肌苷片去和岑崟會面的,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喝傷了。

岑崟帶她去了一場酒宴。酒宴上是些什麼人物,她不知道,也乖巧不問,該說什麼,岑崟會代她說,她只管讓那些人開心就好。

岑崟對她的介紹是留法歸來的藝術家,季辭心知這純屬扯淡,她離藝術家的邊邊角角都有十萬八千里。不過那些人塞尚和莫奈都分不清楚,她往臉上貼十層金子都不嫌重。

更何況較真並沒有意義,“藝術家”這個名號,於那些人而言,也不過漂亮女孩身上的一件女僕裝。

增添一點樂趣。

酒宴上每一個座位都有講究,岑崟帶她,堪堪坐在主位兩翼。勸酒的主力是個精壯男人,三十來歲,能說會道。季辭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只知道要叫他“徐哥”。徐哥坐在主座旁側,季辭就知道,這人的酒,拒絕不得。

酒宴下半場,徐哥盯上了她。徐哥盯上她,意味着全場都盯上了她。季辭看了一眼岑崟,岑崟閑適地坐在她身邊,眼睛中帶着有深意的笑,卻笑而不言,煙灰一點點地往他面前的半杯酒裏面彈。

那意思就是:我不喝了,你自己來。

那一場酒喝得昏天暗地。季辭第一次碰上徐哥這種人,他是個退伍老兵,拿槍殺過歹徒的那種。過去她喝酒碰見的那些人,在徐哥面前算什麼?徐哥是個硬漢,卻絲毫沒有柔情。她喝到後面撐不住,使出了各種賴酒的招數,明明全場的男人都看得笑逐顏開,徐哥卻絲毫不為所動,鐵板一塊繃著臉,幾乎是摁着她喝,一滴酒都不讓她。

她在濃郁到發臭的酒氣和迷離煙霧中想明白了,這些人就是想看這些呢。

先把她這個女人捧到清高脫俗,再把她剝開,亂腳踩進誰都能唾上一口的污泥中去,從而完成征服的儀式。從這個意義上說,她真的是個尤物。

最後是岑崟帶她回酒店。她真佩服自己,一直撐着沒吐,身上衣服被酒和食物弄髒了,岑崟還帶着她去了趟商場。她依稀記得是淥江市最高檔的商場,岑崟攬着她進去,有專門的人出來接待。她不太清醒,衣服都是岑崟挑,挑好了讓她穿給他看,最後拿了三四套衣服,一套價格上萬,都是白色的。

所有的飲酒過量後遺症都在第二天早上爆發出來,她叫了個120。掛水之後恢復了一些,十來個輸液袋,她把墨菲滴管調到最大,趕在中午打車回了江城。

周五,陳公子大駕歸來,白天和家人挨個兒見了個面,晚上就呼朋喚友一塊兒吃飯。

江城與別處不同,地道的江城人再有錢,讓五臟廟最熨帖的,還是那些江城平頭百姓從小吃到大的江城菜。江城出過的有頭有臉的人物,最高的官至省部級,無論去到哪裏,身邊常年帶一個做江城菜的師傅。

陳公子這回請客吃飯,依然選在江濱美食城,只不過換了一家,老陳土雞館。

這家土雞館的土雞火鍋是全城一絕,一天一百隻雞,多了不做。土雞火鍋好吃不貴,小鍋六十六,大鍋八十八,生意紅火,非要提前訂座才有得吃。

陳川親自開車去接了季辭來陪他點菜——叫的人雖多,但季辭身份不一樣,和他一塊兒點菜,那是自家人。

見到季辭,他偏頭細看了兩眼:“瘦了。”

季辭推了他一把。陳川又說:“難道動了真感情?”

季辭狠狠地拍他的腦瓜子:“一個十幾歲的小毛孩子,我動個屁的真感情。這件事不要再提。”

路上,陳川不死心地幾次再問,都被季辭壓了下來。

季辭說:“說斷就是斷了,你幾時見過我拖泥帶水?”

她確實不想再提。

她做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毫無理智。許多因衝動而做的事情都經不起事後的回味與推敲,一旦追究起來,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她不允許讓自己陷入“後悔”這種情緒中,“忘記”向來是她逃避現實無往不利的方式。

老陳土雞館裏,每個桌子上都燒着兩個火鍋,燒得熱氣騰騰。季辭覺得熱,脫了罩衣,裏面是一件露背的弔帶裙。她把頭髮拉直了,長長地掩映在雪白肩膀上,右耳耳珠上一顆血滴子,未見得清純,反而像雪裏玫瑰,更艷。

她翻着菜單,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庹映潔沒來?”

季辭知道,陳川和庹映潔幾度齟齬爭吵,最後還是睡到一塊兒去了。庹映潔雖然是個大小姐,在追求陳川這件事上卻有着異於常人的執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季辭到底一個外人,管不了的。

“大概是覺得人到手了,也就沒必要再追過來了吧。”陳川毫不在乎地一笑,就彷彿情愛於他們終究是個玩物,“反正她也不喜歡江城。”

“我和庹映潔掉水裏了你救誰?”季辭目光仍在菜單上,仍是漫不經意的口氣。

“救你唄。”陳川閑閑地笑,看了她後頸半天,伸手像拎貓一樣在她脖后根一擰,“這還用問。”

季辭偏着頭避開他的手指,嫌棄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她面前就是救她了。”

陳川見慣了女人問這種無聊而幼稚的問題,從來不硬碰硬地回答。對別人他尚敷衍幾句甜言蜜語,對季辭連這種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他頭回發現季辭的後頸也是個開關,一擰,她就仰仰頭,少有的可愛。

對於捉弄她這件事,陳川自幼上癮。倒不是出於男女之情,純粹只是好玩。

只是着動作在外人看來分外輕浮,更何況陳川這種人,不正經地一笑,在女人看來是誘惑是禁果,在男人看來,就是奸~夫淫~婦,無恥下流。

覺察到周圍異樣的眼神,季辭反手拍掉陳川鬧個不停的手,低聲罵道:“消停點行不行?這麼多人。”

陳川轉了下眼睛,果然看到身邊兩個點菜的男人目光正瞟向他們。兩人都是四十歲出頭年紀,身材高大壯實,臉孔黧黑粗礪,做江城中年男人的典型打扮,鐵灰色汗衫發舊起球,皮鞋也黯淡生灰。

其中高一點的那個戴着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兩鬢斑白,目光卻雪亮精純,似無數根細小利箭。

陳川對這樣的目光感到十分不適,心頭躥火,正要罵一句“看什麼看”,對方卻把目光收了回去。

陳川冷哼了一聲,依然回過頭來看季辭點菜。

季辭已經在點菜單上勾選了好幾個菜出來,指給陳川看。陳川一律說“可以”,又突然襲擊般地問:“你看上的高中生叫什麼名字?”

季辭專心看菜,心思沒放他身上,隨口應道:“說了你也不認識。”

“別是那個職高的敖鳳吧?”

季辭倏然抬頭,直直地盯着陳川:“你聽誰說的?”

陳川“嗬”地笑了一聲,摸了摸鼻尖,說:“江城裏面還能有我不知道的事?你去numb喝酒,跳艷舞勾引人家小男生,聽說那小男生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的,到處找人打聽你是誰。”

季辭心底罵了句髒話,要說撩,怎麼也是敖鳳先出的手,怎麼幾張嘴一傳,就變成她跳艷舞勾引人家小男生了?只是這種事她見多不怪,懶得辯解,輕飄飄一笑:“你盯我還盯挺緊的。”

陳川在點菜單上勾了一件啤酒和五瓶白酒,說:“前幾天你說看上了個高中生,我找人問了一嘴。江城裏算上職高、技校,統共也就四個高中,能問不出來?”

季辭心道,那你還真沒問出來。陳川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不亂飄也不笑,季辭便知道這是他那些浮言浪語中夾雜的正經問話,很顯然,陳川不希望她捲入敖鳳和璀璨礦業的那些糾葛。

於是,她如實回答:“敖鳳我也就見過那一面。”

陳川緊繃的下頷線鬆了下來。

“不是敖鳳,那是哪個?”陳川把填好的點菜單遞給老闆娘,沒聽見季辭回答,扭頭一看,見她正在回信息。發信人叫“寧睿”,信息上寫:“姐,我想報法語專業,聽說北外有一個和巴黎高商的雙學位項目,你覺得怎麼樣?”

陳川眯起眼睛,“嘖嘖”兩聲:“北外——季辭,你這把黑手開始伸向二中的尖子生了啊?”

季辭白他一眼,收起手機,輕車熟路地從陳川口袋裏摸出盒“南京”,抽了根出來點上。她抬步往雅間的方向走,快到門口時回首伸指,扎扎他的心口:“你這裏能不能幹凈點?這是你表妹的同學!”

話說出口,心裏卻又一悔:寧睿是李佳苗的同學,葉希牧就不是嗎?

她心裏有鬼,不願直面陳川的眼睛,推門進了雅間。

不遠處,幾道目光送他們二人進到雅間,才收了回去。稍矮一些的男人對戴鴨舌帽的那個說:“老葉,這個應該就是季穎的女兒沒錯了,旁邊是陳川,陳家的老二。”

葉成林的目光冰冷犀利,說:“陳川我認得,在江城也算個無法無天的二世祖。這季辭我倒是第一次見。”

另外那人道:“長得還真像——感覺比她媽還漂亮些。”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葉成林冷聲道,“聽到他們剛才說的了嗎?跳艷舞,勾引高中生,還不止一個兩個,這他媽都是什麼人才幹得出來的事?”他冷笑了一下,嘲諷道:“也是有錢了,犯不着跟她媽一樣去傍大人物。”

“算啦,人都死了。希牧這孩子好不容易才把你保出來,你就安生幾天行不行?”另外那人勸道,“希牧高考也沒幾天了,你就心疼心疼他!別想這些事了!”

葉成林粗大的手掌又冷又硬,松下來,僵硬地點了點頭。土菜館蒸騰的霧氣里,現出一個少年頎長的身影。

他單肩挎着書包,透過霧氣左顧右盼,男人向他招了招手:

“希牧,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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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他方呼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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