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冷藏

22.冷藏

不遠處,兩道目光一直落在季辭和陳川兩人身上,沉默地目送他們進入雅間。

稍矮一些的男人對戴鴨舌帽的那人說:“老葉,這個應該就是季穎的女兒沒錯了,旁邊的是陳川,陳家的老二。”

被稱作老葉的男人,目光仍然鎖定在雅間上。鴨舌帽下的面孔被長年的風吹日晒鐫下深刻的痕迹,線條粗糙冷硬。他盯着雅間的門許久,臉上的陰影愈發深沉,說:“陳川我認得,在江城也算個無法無天的二世祖。這季辭我倒是第一次見。”

另外那人道:“和季穎長得還挺像吧?——感覺比季穎還漂亮些。”又道:“之前一直在國外讀書,季穎死了才回來。”

“在國外沒人管,更加不學好。”他壓着嗓子說,“聽到他們剛才說啥了嗎?跳艷舞,勾引高中生,職高、二中的小孩都不放過,自己還蠻得意的,這他媽都什麼人才幹得出來的事。”

另外那人摸了根黃鶴樓,遞給他一支,“這種事,近幾年都見怪不怪了,小孩爸媽也不管教好——你是因為希牧也在念高三,才這麼在意吧。”

“希牧念不念高中,我都在意。”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動作熟練地點上了煙,深深吸了一口,濃密的煙從口鼻中雲山霧罩地吐出來,低下眼睛抖了下煙灰,沉着臉色說:“也是有錢了,犯不着和她媽一樣去傍大人物。”

“算啦,人都不在了。希牧這孩子費了多大勁才把你保出來,你就安生幾天行不行?”旁邊那人勸道,“希牧高考也沒幾天了,你就心疼心疼他,別想這些事了!”

他凝着臉色,手指夾着煙狠狠地吞雲吐霧,沉默不言。這時土雞館仙山一樣蒸騰繚繞的霧氣里,現出一個少年頎長的身影。

他單肩挎着書包,透過霧氣左右顧盼,被稱作老葉的男人發現了他,向他招手:

“希牧,過來。”

*

葉希牧坐在圓桌下首,望着土雞鍋波動的霧氣對面的父親葉成林和袁叔,感覺恍若隔世。

昨天和今天有月考,也是高考前最後一次全省範圍的摸底考試,他沒辦法親自去接父親出來,所以找了之前和父親關係最好的袁叔。袁叔是父親做森林公安時候的同事,父親跳了出來,袁叔仍在森林裏晃悠着——他是個避世的性子,過去總是勸葉希牧“接受現實”。

葉希牧不知道季辭通過岑崟找了什麼人,從他提出取保候審的申請到葉成林被放出來,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時間,他從來沒見過這麼高的效率。

父親出來之後理解給他打了電話,令他慶幸的是,三個多月的羈押,也沒有把父親關出什麼精神上的病症,父親只是在電話里輕描淡寫地說,他早預料過會遇到這種事,當過兵的人,哪裏會怕這種事情。但父親向他道歉,說事情來得突然,沒來得及安排好他。更未曾想到會被羈押這麼久,而他竟然會不顧一切去想辦法把自己救出來。

得知父親出來,他考最後一門英語的時候,臉上未笑,每一個寫下的字母末梢都有輕微的揚起。

但每一分高興之餘,都伴隨着一絲隱約的牽念。

“希牧這小子,長得可真快,這才幾個月?已經長得和你差不多高了。”桌子小,袁叔一伸胳膊就拍到了葉希牧的肩膀,嘖了兩聲,對葉成林說,“又高又帥,成績又這麼好,以後你挑媳婦都挑花眼。”又笑道,“可惜了,我家也是個小子,湊不成親家。”

葉成林“嗯”了一聲,捻了顆花生米投進嘴裏,板斧一樣生硬的臉上沒什麼笑意,卻已經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兒子是十分得意的。

他又瞧着葉希牧打量了好幾眼,冷硬的嘴角才漸漸放軟,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確實長大了。”

之前該說的想說的話都在電話里說完了,這時候乍然見到父親,葉希牧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話說,只是沉默地調好了父親愛吃的蘸菜醬汁,遞給葉成林。

葉成林又問了幾句這回的摸底考試考得怎樣,葉希牧答“還行”。袁叔說:“我聽二中的老師說,清華應該是沒跑了,現在就是看能不能拿下狀元。”他拿了瓶54°的淥江大麴斟給葉成林,“老葉,考上清華北大就是省錢啊,一年學費就五千塊,比其他哪個大學都便宜。咳,越好的學校,反而收的錢越少,騙子學校才貴。”

葉成林點點頭:“希牧這孩子是省心。”

葉希牧默然吃了口飯。

袁叔拿着酒瓶對着葉希牧面前的鐘形酒盅,“希牧,為你爸爸接風洗塵,除晦氣,你也來一杯吧。”

葉希牧搖了一下頭:“謝謝袁叔,不用了,我明天還上課。”

“來一杯沒事。”袁叔勸道,看向葉成林,“都這麼大了,男人怎麼都得學會喝酒吧?”

葉成林點點頭,抬手示意葉希牧:“喝一杯。”

葉希牧把酒盅移過去,袁叔給他斟得滿滿當當,酒從杯緣鼓起高高一層,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卻剛剛好不溢出來,講究的是老酒徒那一手斟酒的技術。

袁叔笑眯眯地教他江城人喝白酒的法門:“先嘬一口。”

三個人幹了一杯。

男人喝酒講究個熱鬧和氣氛,袁叔還想給葉希牧倒酒,葉希牧沒拒絕,葉成林卻不讓他喝了,“明天還要上課。”葉成林說,“我一斤白酒沒問題,我家小子酒量能差到哪裏去?你也不怕我們兩爺子把你喝到爬不起來。”

袁叔笑哈哈的,“咱希牧總要喝點什麼吧?咱森林公安出來的人,喝可樂橙汁像什麼話?”

葉希牧站起來說:“我去拿兩瓶啤酒。”葉成林點點頭,“去吧。”

啤酒這種低價多銷的酒水飲料在土菜館是自助的,點菜台旁邊的角落裏有一個冷藏飲料櫃,底下摞着幾大箱的常溫啤酒。

角落裏那盞日光燈舊得發黑,已經不亮了,一大片區域都是昏暗的,冷藏櫃裏頭倒是亮着明亮的展示照明燈。

飲料櫃前站着個年輕女子,頭髮又長又直,弔帶裙子,光~裸~着雙肩。葉希牧沒怎麼在意她,他身高手長,站在她身後,向冷藏櫃裏最高一層伸手,拿那僅剩的一瓶冰啤酒。

那一隻修長細白的手也伸向那一瓶冰啤酒。

同時觸到酒瓶時,年輕女子回頭了,神色頗有幾分不耐煩,然而在兩人看清彼此的時候,都有那麼一瞬間的怔愣。

她首先笑了起來:“你請。”收回手,只拿了手中一聽涼茶。

葉希牧喉嚨忽然有些乾燥,他也收回手:“你拿吧。”

冷藏櫃門開着,葉希牧在她身後,是一個將她鎖在牆角的姿勢。身後櫃中的涼氣襲上她裸露的肩頭,她不自覺地偏了偏頭,讓頭髮蓋住那邊肩膀,另半邊頸上的紋身愈發明顯而妖嬈。她側身退出去,笑笑說:“尊老愛幼……我怎麼也得‘愛幼’對不對。”

兩根手指鬆鬆地提着涼茶,尖尖食指扣着金屬環拉開,冰涼的鋁罐湊在紅唇邊,飲一口,她頭也不回地走開。

葉希牧想,她就像不認識自己似的。

心中忽的悵然若失,他叫住她:“喂——”

她那小跟的涼鞋似是停了一下。

他低聲說:“我爸爸回來了。”

鼎沸人聲中,她似是“哦”了一聲,往前走,依然未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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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他方呼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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