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中的“可能”(1)
第一節公務員的生活,雖然安定,但十分清苦。每月領了薪水,馬上把整月的伙食費繳清,剩下的錢就要細細盤算后才敢出手。偶然在星期天到西門町的小館子,吃一碗牛肉“湯”面(沒有牛肉的湯麵),就是很奢侈的享受了。記得有一天,有一位同事,把我叫進他的房間,把門鎖上,很興奮、很神秘的說:“小平,(我那時候真是年輕)我要給你一個驚喜!”說著拿出一個紙袋,掏出一個紅艷艷的美國蘋果,“想了很久了呢,終於狠下心來買了,不捨得一個人獨享,請你一起享用!”小心的一分為二,兩人慢慢地啃着吃!好甜美啊!真是一個驚喜!我在上海從來沒有吃過,這是第一次嘗到蘋果的滋味。每天開飯的情景,更是精彩。一桌人各自盛好了米飯,還不能擅自行動,“桌長”一聲令下,萬筷齊發,要不了五分鐘,就把菜一搶而空,連湯汁也不剩。為了補充營養,買了一個超小的鍋子,偶爾用酒精燈煮一個雞蛋,還不能天天吃,吃不起。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又一年。看樣子,這輩子大概都要這樣過下去。十六年“寒”窗苦讀,背井離鄉來到台灣,難道就是為了過這樣的生活?這樣浪費生命,蹉跎歲月,不是辦法,一定要想個“辦法”,脫困而出。加班?加班費杯水車薪,無濟於事,不是辦法;另謀高職?多少人“逃難”而來,人浮於事,哪裏去找高薪工作?做生意?哪來的本錢,並且對買賣一竅不通,所以,更不是辦法。我有三位同學,在別的單位工作,待遇比我還差,他們常常下班後到我宿舍來“謀殺時間”,因為沒有閑錢從事別的消遣。有人說四個中國人聚在一起就是打麻將,我們不懂麻將為何物,卻有志一同地感嘆“錢”途茫茫。怎樣跟貧窮作戰,也是我們有志一同的意向。第二節公務員的單身宿舍里有一大間交誼廳,公家提撥一筆小小的預算,可以添購書籍、唱片等休閑及進修的用品。我當然樂於擔任這神聖的任務。那個時代的台灣,書店寥寥可數,出售的書本大都從內地翻版而來,新書少得可憐。報紙只有中央日報、新生報等幾份報紙,內容乏味。雜誌更少之又少。綜合性雜誌《自由談》,銷數最廣;石油公司出版的以譯文為主的《拾穗》,也銷得不壞。此外,好像只有一兩本小型的雜誌,如《野風》等,此外,就是少數進口的外文雜誌了。因此,台灣有個不雅的綽號,叫做“文化沙漠”,我們這群“沙漠”中的子民,深受其苦。我的書籍採購任務,根本無從着力。於是,我們這“四個臭皮匠”(比三個還多一個呢),聊着聊着聊出了一個不是辦法中的“辦法”──挑戰“貧窮”的作戰A計劃。我沒有資本,也沒有後台,卻多的是精力,下班后的時間也不少,何不翻譯出版一本小說,估計只要銷三千本,就可以對本對利,賺了錢就可以再出二本、四本、八本,良性循環,說不定從此立下基業,甚至在這“文化沙漠”中,長出一片美麗的仙人掌花。銷售三千本,有何難?文化沙漠的子民們如此饑渴,有好的新書,還不搶着要,(估計《自由談》、《拾穗》都有一萬本左右的銷數。)當然,選的書要雅俗共賞,譯筆必須十分流暢。那時,《蝴蝶夢》的作者莫里哀,正好有本新書出版,《拾穗》也選中了這本書,已打出了出版預告。如果我們能搶先出版,說不定就能出奇制勝。於是這群初生之犢立刻付之行動,翻譯、潤稿、校對,分工合作,這本叫做《麗秋表姊》的書,兩個月後正式出版。印這本書的直接成本,大概要五百美金,我說服了一位富有的同事“投資”,賠了,由我分期償還,賺了,分他一半。另有一位同學,在報社做事,深受老闆器重,他答應委託報社的發行系統發行出去。他說:“三千本,各單位分分就分掉了,毫無問題!”捧着搶先出版的《麗秋表姊》時,大家樂極了,慶功──以白開水碰杯;大吃一頓──有牛肉的牛肉湯麵。《拾穗》的譯本書名為《蕾綺表妹》,在我們的版本出版后一個月出版,時間上失去先機;定價比我們貴,又是節譯本,而我們是一字不刪的全譯本。好消息──《麗秋表姊》發行二星期後,就銷售一空,必須再版;壞消息──按慣例,賣的錢,要半年後才收得回來,所以我們根本沒有錢及時再版。事實上,半年後還是沒有把賬款收回來,因為發行單位說已記不起有這回事!賠了夫人又折兵,大家做白工,我欠了同學五百美金,後來分兩年才償還完。作戰A計劃出師未捷,夥伴們個個認命而去,不再跟着我起鬨,我們這“四個臭皮匠”,沒有想出諸葛亮的良計妙策,各自回歸本位,我又變成孤家寡人一個。第三節痛定思痛,從實戰經驗中,體會出幾點珍貴的思考結論:《麗秋表姊》能夠在這麼短時間內,暢售一空,可見台灣這個文化沙漠,十分渴望綠洲。出版事業正如未經開發的處女地,前景看好;只要做得好,即使面臨強敵,也能旗開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