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人性的弱點
一
我犯了一個很低級的令人懊悔不已的錯誤。都怪我職場經驗不足。
在馬路上拍着我腦袋，向我發出警示信號的好人是“蔣團長”。他怕被那些“搞陰謀”的人看見，於是趕快溜之乎也。
在推銷部里，小蔣以忠厚老實的風範，團結一切同事，大家親昵稱他“蔣團長”。他每天早上第一個來到公司，把辦公室打掃得乾乾淨淨。從不與任何人爭執，哪怕遭遇不公，他也笑臉相向，整天一副謙遜禮讓的面容。
像他這樣的好人在世界上基本絕種了。
蔣團長得知有幾個人想捉弄我，他又不敢惹他們，只好在路上拍着我的頭提示我。
其實這都是我的愛顯示之心引來了苦果。
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愛慕虛榮和顯示自己，這是人性不易克服的弱點。但智者能駕馭虛榮，愚者被虛榮駕馭。
我在寶力美公司推銷部工作的第二天，公司就給我印製了精美的名片，上面赫然地印着“銷售部經理”。我的心與其說湧起一股成功的喜悅，不如說湧起一股虛榮的快感。
這個奇特的佈局是總裁有意安排的，是為了滿足人們的虛榮心設計的。是他的統御術，一種心理戰術競爭法：讓所有人的級別平等，平等才能公平競爭。“經理”和官銜沒有本質關係，不過是大家共同使用的一個符號，對外便於工作。
可為什麼只差那一個人是業務員呢？也是總裁的一個高招，其中的奧秘在三年之後，我才略知一二，那個業務員是總裁安插的針孔攝像探頭……
總之，這都是總裁的“智慧”，是他設計的卓有成效的管理方法。從他的角度講，讓我們滿足一種虛榮是他經商的謀略。
雖然經理的職務讓我知道了它的真正內涵，但對我實際工作的熱情絲毫不減。我立志選定的目標，不能變。
我已連連地取得了幾次勝利，我要沿着這條路走下去，我的前景一片光明……
二
我們公司的產品在東北基本上打開了市場，但在瀋陽卻有一家很大百貨商場，我們多次派人前去推銷，均無功而返。
“小孟，我看只有你去瀋陽能把他搞定。”
“你的口才誰也比不上，去了保證能拿下。”
對他們明顯的惡意攛掇，我非但沒察覺出來，反而覺得很受用。膨脹的虛榮顯示心讓人變得弱智了。
他們明明知道無論誰去瀋陽都將必敗無疑，就是想讓我去難堪。像小狗一樣，灰溜溜從瀋陽滾回來。
本來馬總經理準備再派兩個人去試一次，也沒提我的名字，我卻跳了出來，自告奮勇，要一個人去“攻克瀋陽”。
“哇噻！真不簡單呀！”
“勇敢勇敢，了不起！”
在一片驚呼般的讚譽中，我全身往外冒着輝煌的汗珠。虛榮心得到了空前的滿足。甚至瞧不起那些“無功而返”的同事們，認為他們是群無能之輩；他們的無能，正顯示出我的有能！
當蔣團長向我透露了那幫人的陰謀時，我才猛然醒悟！
我被人設計了！
三
與人相處要學會夢遊，不傻裝傻。
經過前思後想，我決定不去瀋陽了。
早晨一上班，我去馬總辦公室向他彙報說明這件事。經過深思熟慮，我想好了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就說自己手頭上有兩家客戶，正商量要跟我簽合同，一時不好脫身。……
馬總的辦公室在二樓，在我要接近那扇門時，突然從裏面躥出一個非常亮麗的女孩，飛快地閃身而去。留下一串串襲人的香風和曼妙的背影。
接下去是急速跑下樓的高跟皮鞋的聲音……
我很愕然。為什麼她這麼驚慌失措呢？
我敲門走進馬總的辦公室時，看見馬總也在極力地整理着他那不自然的表情。他和女孩在屋裏做什麼呢？這個女孩我沒見過，好像不是我們公司的？
“有事嗎，小孟？”馬總很快恢復了領導者的尊容。
“沒什麼事，我想找小蔣，他沒來你這嗎？……”
“他沒來。”
就這麼簡單，我從馬總的辦公室退了出來。本來我就不理直氣壯，想自食其言不去瀋陽，經過剛才一幕的衝擊，“打退堂鼓”的話更不好對馬總說了。
算了，豁出來了，還是去瀋陽拼一下吧！
“最糟糕的決定也比猶豫不決強。決定了的事不能變。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
走出了馬總的辦公室時，我用一連串的豪言壯語來壯大自己。
這次去瀋陽，馬總原本想派小郭和小鄭去，是我積極請纓，改派了我。我現在又說不去，這哪是我的風格！
更不是太陽底下最偉大傻瓜的優良傳統。
現在我必須吞下顯示造成的苦果。
既然如此，不妨詢問一下那幾位從瀋陽“敗退”而歸的原因，得出經驗，好利於我此次出征。
他們的回答令我愕然。
“你小心點，那幫傢伙簡直不可理喻……太野蠻！……”
我問：“是不是他們簽合同的條件太苛刻？”
“還簽什麼合同呀！你還沒把合同拿出來呢，人家就一聲聲怒吼：滾，滾出去！”
“不過你的能力比我們強，也許不在乎這些……”
對這樣的諷刺我只能裝作不知。
另一個同事也跟着說：“還不是一個人吼叫，辦公室里十幾個人一齊向你吼滾滾，快滾，我們不訂你們的鳥貨！但你要去了他們就不敢這麼說話了，他們也是因人而異，欺負無能。你過去給我們報仇解恨吧！”
“我奉勸你還是別去自討苦吃了……”只有蔣團長一個人小心翼翼地勸我。
他們的話讓我不寒而慄！做推銷工作這麼長時間還沒有經受過這樣的場面。
我是個企業產品推銷員，不是那走街串巷搞直銷的，我的工作是合理又合法，為什麼會遭如此無理的對待呢？
他們不向我透露在瀋陽失敗的具體細節，只是恐嚇我，給我造成很大心理壓力，達到讓我失敗的目的，想欣賞我狼狽而歸的風采？……他們盼着我失敗。
他們四個人先後去瀋陽三次都沒辦成，這次我去要辦成了，他們會有何想法？尤其馬總對他們又會產生怎樣的看法？一群無能之輩？……
假如我成功了，獲得了公司對我的獎勵和榮譽，同時也就獲得了他們更大的嫉恨……
怎麼辦呢？
又一想，假如這次去瀋陽我也失敗了呢？……那對大家都是好事，因為這可以列為正常現象：別人失敗了也就該允許我失敗，他們失敗了，也盼着我失敗，我要真的失敗了，總經理也不會太責怪我，同行們也都非常滿意，兩全其美，何樂不為呢？
為了緩和這些人的矛盾，我必須明智地選用下策，藉以挽救由於顯示造成的被動。
想到此，我的壓力全沒了。這在我推銷生涯中是第一次。因為我將要選擇“失敗”，而世上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故意爭取失敗。
哈哈，權當去瀋陽夢遊一次吧！
四
世上有很多道理是說給別人聽的，自己不去做；而自己做的道理又不說給別人聽。
我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明智比才華更重要。
當一個人不受歡迎時，他的才華也同樣不受歡迎。就像秦檜，他的書法很好，可名聲太壞，他的字畫也沒人欣賞。
每一個人成功的背後，都包含着人們不願意研究的很多細節，其中，與人相處是最重要的細節。
我現在已成為公司推銷部的佼佼者。推銷部12個人在本月共簽訂了13份合同，其中有5份是我簽的。我將我全部精力和才華都用在工作上，取得了有目共睹的優異成果。
木秀於林，風必吹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
我已感到，我與11位同行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們都對我敬而遠之。
更引起我注意的是，不知是誰去馬總經理那兒奏了我一本，說我的成績是踩着別人的肩膀獲取的，把他人的關係戶用卑鄙手段據為己有。用我們的行話叫“仙人摘桃”。
對我這些“罪狀”，馬總經理雖然沒有直接提出批評，卻暗示我說：“別人去過的單位，你最好不要去了。”
我當時正被工作的激情沸騰着，竟沒聽出總經理的話外音，還不識時務地分辨說：“他們去了沒辦成的地方，我就不能去那兒把事情辦成了嗎？”
馬總不悅地說：“你怎麼知道人家不能辦成呢？一次沒成，可以兩次、三次嗎，你能說每一次簽的合同都是一次性完成的嗎？……小孟啊，你要和周圍的同事搞好團結呀，大家對你都有些意見！”
我不再說什麼了，心裏恍然大悟，我已經處於嫉妒的包圍之中。
在推銷部里，還有一個人，是馬總的親侄子。正是我的中學同學“馬菠蘿”，大名馬靠山。這個偷襲了我愛情，又把我的初戀情書扔進了廁所的傢伙！在我第一天來公司報道時，他用人間最虛偽的熱情擁抱着我。
我也沒料到在這個地方能與他相遇。在眾人面前，他硬裝成是這裏的老大，把我“能奪天下的口才”一通渲染。
人們對我露出欽佩的目光，只有兩個人對我不屑一顧。一個是小劉，一個是小郭。
現在我明白了那次在雨中我和馬菠蘿相遇時，他當時對我為什麼那樣熱情，原來他在為他叔叔招募人才。如果我通過他的關係也許不會費這麼多周折來這裏了。看來歐陽老師說的私企不走後門的事也不盡然。
馬總以為他的侄子是個機智過人能言善辯的人才，收入他的麾下。豈不知馬菠蘿是一個心術不端，只能耍小聰明的夸夸其談者。根本拿不到枱面上去。
果不其然，他是推銷部里最無能的一個。兩個月下來，一份合同也沒簽成，可嘉獎鼓勵總是少不了。
從推銷員這個角度講，他是最無能的，但從產院分娩室來說，他是最有能的；他能準確鑽進總經理嫂子的肚子裏，變成了他的親侄子。他叫馬靠山，果然馬總也成了他的靠山。在推銷部里他被尊稱為“小馬總”。依仗他叔叔的權勢頤指氣使，耀武揚威。
他走進屋時，有人立即起身讓座，他坐下時，馬上有人給他端茶倒水。所有人對他都必恭必敬。而我這個大才子卻無人問津。
這真是一個只敬重權勢，不敬重才華的世界。
越是愚昧貧窮落後的地方，對才華、對知識越漠視，而對權勢卻奴顏婢膝。
五
一貫以溜須拍馬為己任的小劉建議推銷部選一個經理。他力薦馬靠山擔當，讓大家發表意見。眾目之下誰敢有意見呢？
徵求我意見時，我講了一個寓言故事：
有一個小孩不慎落水，有人想救他，可突然有人說：“別管他，他爸爸是個游泳冠軍。”
那個想去救人者說：“他爸爸是游泳冠軍，難道他兒子就會游泳嗎？你看他已經半個小時沒露頭了。”
那個人又說：“這算個啥，他爸爸在水裏可以潛伏三天三夜！”
小劉向我發問：“你這個寓言是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爸爸是游泳冠軍，兒子能不會游泳嗎？爸爸是省長，兒子有可能當省長，爸爸是市長，兒子也可能是市長的材料。爸爸是總經理，兒子當然可以當總經理了。馬靠山的叔叔是馬總，他也當然有資格當選推銷部經理了。這就是我的意思。”
馬菠蘿聽着有些不對味，他那比菠蘿皮還粗糙的臉更加難看。他用眼睛斜視了我幾下，想說什麼又沒說。
我的一生做過很多蠢事，這是其中一件。意氣用事，白白得罪人，引起馬靠山對我的仇恨。果然，沒過多久，他對我下了毒手。……
馬靠山最終沒當上經理，這與我們這些無名小卒的“民主選舉”沒有任何關係。是總公司暫時“不讓設經理”，但也不能群龍無首，馬總還是把一些權力交給了馬靠山。
權力可以“下崽”成另一個權力。
當親情轉化成權力使用和分配時，任何一個構成機制都會慢慢垮掉。總經理親侄子馬靠山得到的所有財富和榮譽，都是對我們11個人的一種剝削，至少是不公平。
但追求公平不是我這個小推銷員所具備的能力。從我現在的能力而言，就是必須和其他的同事搞好“團結”。
搞好人際關係，對一個人的事業成功至關重要。不明白這一點，就不明白什麼叫事業的成功。不用說成功，很可能是遭到“圍攻”。
人際關係是多麼難處啊！有多少才華橫溢的人，就是因為沒有搞好人際關係而倒下了。
朋友們，別忘了在人群里生活，有時比在狼群里還難。狼的意圖非常簡單，只要吃飽肚子就不咬你；而人無論是吃飽了，還是飢餓着，看見你就想啃兩口！
當你做出成績時，他們表面羨慕你，背地裏卻嫉妒；當你沒有成績時，他們又說你愚蠢無能，瞧不起你。
一些學究把這種現象只簡單地說成是“小人之為”。可有多少人總是希望別人做君子，自己做小人呢！當說別人是“小人之為”，包不包括你自己在內？
說別人一百句容易，說自己一句都很難！這是人性醜陋的一面。
當畸形的群體意志包圍你的時候，你的靈魂是不是早已依附在群體意志上？
當所有人都舉手稱讚，你的手臂可能與人家舉得一樣高；當所有的人都反對，你敢說贊成？當大家都討厭你時，你的所有才華只能變為別人憎恨你的條件。
有才華的人要拿出一半精力搞事業，必須抽出另一半精力去搞人際關係，這樣事業才能成功。
因此說，人際關係是相當重要而又十分複雜的。很多人在處理業務上是天才，可與人相處卻是蠢貨。
韜光養晦，這句成語很有實際意義。韜光，就是將才華隱藏起來，養晦，就是保持才華，等待機會。
經過反覆權衡，我決定不去瀋陽了。與其到那裏“爭取失敗”，莫不如不去。
寧肯冒着馬總對我產生“出爾反爾”，優柔寡斷，甚至是懦夫印象，總比去瀋陽狼狽而歸好。
還按照我以前準備的那套“理由”，對馬總說我不去瀋陽了。
馬總沒說什麼，改派小劉和小鄭去了瀋陽。結果正如大家猜測的那樣，他倆垂頭喪氣地回來了。狼狽樣，腦袋都垂到褲襠上了。
小劉是推銷部的頂尖高手，他的下場尚且如此，我要去了，腦袋肯定垂到膝蓋上。暗自慶幸我“出爾反爾”沒去瀋陽真是高明的選擇。
小鄭一臉悲涼地對我們說：“星春源商廈的規模無論是人流、物流都是一流的，他們的地理位置是瀋陽最繁華的商業黃金地段，所以店大欺客。那個營銷處的人真的很傲，個個沒有笑容，嘴角兇狠地往下傾斜，瞧不起人！……我們盡全力了！”
小劉接過話，一通灰色幽默的渲染。
“他們不懂禮貌，不戴禮帽，鋼筆都沒有帽，用完隨手丟在桌子上。他們是一大群嚴重的情感缺氧者。沒有陽光笑容，沒有月光笑容，日光燈的也沒有。只有兇狠的眼球，霸道的鼻子，殘忍的嘴巴，野蠻的牙齒。
“太可怕了，簡直是一場惡夢。不去北京不知官小，不去廣州不知錢少，不找妓女，不知自己的生殖器太老，不去瀋陽，不知自己推銷的本領太小。
“他們各個傲慢無比，出言不遜，張口罵人，你稍不留神，膽敢對他們表現不滿，立即遭遇瓦爾特的電炮，泰森的鐵拳和成龍的飛腳。……滾！我走慢了一步，我那可憐而削瘦的臂部被狠踢了一腳，飛出一丈多遠。英勇地掉進了馬路對面的下水井裏。無論怎樣，我死裏逃生的回來了。！”
“小劉，你太誇張了，那幫人被你描繪的比食人鯧還可怕。”小郭說。
“不信，你去試一試吧，咱們推銷部就你和小孟沒去了，又屬你倆水平最高。”小劉譏諷地說。
“去就去！我明天就去瀋陽領教一下！”小郭氣壯山河。
小郭的水平雖然高於小劉數倍，但去瀋陽恐怕也要敗北。正在我為小郭擔心時，馬總說：“我們明天就去瀋陽，我這個人從來不相信失敗。”
他把臉轉向我：“小孟，準備一下，明天咱倆去瀋陽。”
啊！我大吃一驚，我以為馬總要和小郭去呢，卻突然選定了我。讓我和他一起下地獄！
不過我自我安慰的想，這次如果成功了，將歸功於老總的親自出馬；如果失敗了，老總自己就會解釋說，果然難度太大！無論成功和失敗，總能找出與我無關的解釋。這使我感到很輕鬆！
我帶着各種複雜的心情和寶力美集團第五分公司的馬總經理，踏上了去瀋陽的列車。
耳邊飄來一句常用的宗教術語：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