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蚊子也能打敗大象
一
我和馬總走進火車的卧鋪車廂，幫他把一個大提包安置在行李架上，忽然從提包里滑出一張很漂亮的女孩照片，我沒太細看，急忙把它塞了回去。
上司的私隱知道的越少越好。這是歐陽老師告誡我的。
這個細節馬總沒注意，他正忙着把一些隨身攜帶的零碎放在茶几上。望着馬總那身嶄新灰西裝的背影，我對他產生了一絲莫名的親切。
歐陽老師的話又響在耳畔：“無論你在工作中顯示出多少能力，也只有在上司的青睞下才得以放射出光芒。”
有一位老師喜歡學生A，不喜歡學生B。
這一天，兩位學生都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老師卻沖向他不喜歡的學生B，狠狠地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斥責說：“你一看書就睡覺，學習能好嗎？你看一看人家A，睡著了還在看書。”
事實相同，權力能讓它們的結果完全不同。是對，是錯，都是“管你的人”說了算。
“那個馬總就是管你的人，你和他鬧彆扭，無論是石頭碰了瓦罐，還是瓦罐碰了石頭，倒霉的總是瓦罐！站在屋檐下要學會低頭。成大業者誰人沒向他人低過頭？只有肯於低頭和會低頭的人，將來的頭，才會抬得更高！”
……
我對馬總有些成見，馬總對我肯定也有看法。這次旅途是個難得的機會，如能有緩和改變，才是我處世為人的成功啊！
坐在火車舒適的卧鋪上，馬總露出他平時少有的慈祥笑容。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有時是一種心理排斥，拉近了生活距離，往往能解除心理上的戒備。
當你與某個人產生隔閡，可條件無意中促成你們共進午餐或同吃同住，這樣會使你們之間在無形中親切起來。
一個烈焰紅唇，裹着鮮艷性感的超短裙，打扮得很有“視覺衝擊力”的女孩，提着一個大皮箱從我們的身邊走過去。一些旅客紛紛側目。
馬總的目光一直送她走出視野。
我微笑着說：“馬總，現在這些年輕人的打扮你很可能看不慣吧？啥都敢穿，只要能標新立異的做秀，就敢盡情的花里胡哨。”
馬總輕輕搖搖頭說：“不同時代有不同的顏色和審美呀！過去最丑的，也許是現在最美的，做秀是現在最美的，就是過去最丑的。現在年輕人追求的是時尚，時尚是一種社會生存狀態，一種變革。像過去都塗抹成一種顏色活着也太沉悶了。”
馬總能說出這樣的話令我很詫異。他比我還青春。他平時聽歌曲都專聽那些最流行的，盡量讓自己的情趣和愛好與時代同步。我們公司的產品為什麼總能與潮流並駕齊驅，這和他的現代派的情趣意識不無關係。
我用水果刀削了一個蘋果遞給馬總，馬總笑着對我點點頭，接過去。語重心長地對我說：
“小孟啊，我這個人即愛財又愛才，也就是愛財富，也愛才華。愛財富是因為在人群中生活它最有用，愛才華能發展壯大事業，才華也是財富，後者幫助了我的工作，前者有時讓我目光短淺！”
馬總的話讓我一愣。
想起法國大作家雨果說過：“被別人揭下面具是一種失敗，自己揭下面具卻是一種勝利。”
我認為馬總“勝利”了，他能直言承認自己“目光短淺”，很快贏得了我對他的敬重。
馬總又說：“一個沒有更高才華的人，但能重視他人的才華，善於利用他人的才華，在過去都是得天下的材料。劉備有才華嗎？文不及諸葛亮，武不及張飛，但他懂得愛別人的才華，利用別人的才華，因而得了三分天下。
“不怕沒才華，就怕不懂愛他人的才華，只認為自己是最高明的人，才是最愚蠢的人。”
馬總的話令我倍受感動。我說：“懂得愛別人才華的也是一種才華。”
馬總笑了：“所以說，我愛別人的才華，沒有錯，但不敢說我有才華，起碼我不是愚人……”
我和馬總坐在車窗的茶几旁，邊吃蘋果邊聊。
馬總臉上的皮膚雖然日趨鬆弛，卻堆積着飽經滄桑的人生閱歷，在每個皺褶里都隱藏着智慧的內容。
可以說，馬總為寶力美公司立下了汗馬功勞。在最初創業時，只有他一個人做產品推銷員，卻完成了十幾個人應該完成的銷售任務。在公司里經常傳聞着很多馬總大智大勇的故事。
總裁認為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所以把他安排在第五分公司任總經理，果然他成績斐然。他自讀函授大學三年，從某廠一個安裝工，升到市政府某部門任要職，后又走到今天的位置，足見其人非凡也！
馬總意味深長地對我說：“你還年輕啊！有些事情你還不理解，假若你我交換一下位置，你也許會和我一樣去做的……人無完人啊！其實有時讓你受些委屈，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人有時的一些行為，並沒法讓它全部受自身的支配，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心裏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那是我們之間的芥蒂，他的瑕疵。他能如此坦誠地自檢，使他的瑕疵正在銳減，漸漸變成可敬的光芒，照亮了我心底暗處的積澱。
我想起有位外國總統說的話：“越在下屬面前顯得高高在上，越顯他的水平低洼。”
勇於在下屬面前承認自己的缺點，解釋自己的不足，正是領導者的高明之處。可惜很多水平低劣的領導人，恰恰缺少這種令人敬仰的素質。
馬總這時又用關懷鼓勵地口氣說：“小孟，我非常器重你的才華。只是你有些恃才傲物，這我非常理解，我年輕時比你現在還傲骨錚錚，可生活的銼刀，無情地磨去了我的傲骨，在讓我吃盡了苦頭之後，留下了現在還不完整的智慧，就算個老滑頭吧！
“我過去恃才傲物，不可一世。從來不在乎什麼人情世故和與人相處，對那些平庸之輩不屑一顧。只是大顯自己的才能，結果卻被人抓住了一個缺點大作文章……一群蚊子一起進攻，也可以打敗一隻大象啊！”
馬總含義頗深的自述，彷彿正在敲醒我，讓我領悟了許多新的東西。
“我不是有意炫耀我的過去，那時我是咱們亭江市經貿委總經理。一言九鼎，叱吒風雲。在電視裏、報紙上頻頻亮相，市長經常與我共進晚餐，身前身後，圍得全是一群溜須拍馬的人……
“當我轟然倒下時，還不如一塊滾滿泥土的石頭！世態炎涼啊！當我下野時，整我最兇狠的一個人，正是我當年放個響屁，他都第一個登門來祝賀的人！
“我從台上走下時，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了，人們對我的缺點興趣盎然，大力搜集和誹謗；對我過去做出的成績卻視而不見，置若罔聞。甚至動用他們卑鄙的聯想，從我的功勞簿上尋找我的‘罪惡’……”
馬總抑制着憤慨的情緒，感嘆地說：“這些年我被人愛過，也被人恨過；愛我的人已經不愛我，恨我的人還在繼續恨……我現在把我人生的最後希望都寄托在寶力美公司上了。讓那些人看看我並沒倒下去，我不用他們對我的方式把他們整倒，而是用我的強大和發展，以及堅強的毅力戰勝他們！讓他們從心理上一個個倒下去！我要鬥志，不要鬥氣。
“強大自己，是對敵人最好的打擊。那些整我的人，現在誰也不如我。他們每天根本不想怎樣發展事業，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怎樣整人；互相攻訐，互相排擠，最後兩敗俱傷。
“有人看我又強大了，又想過來拍我的馬屁，我哪有工夫理他們……
“李總裁非常器重我，我最後的一點殘餘價值，也找到了完美的歸宿。我成功了！我的晚年是輝煌的，晚霞和朝陽同樣絢麗多彩！人生不在於你擁有了多少，而是品味了多少……”
我覺得馬總越來越可敬。他那句“人生不在於你擁有了多少，而是品味了多少”的話充滿了人生哲理，我細細地品味了很久。
馬總雖然沒言明他如何被別人整的，具體的“缺點”是什麼，我也不想知道，他人不願觸及的傷痛乾脆別去摸，這個道理我懂。
二
以前雖然經常接觸馬總，但和他交心的次數不多。沒想到馬總是個相當有內容的人。在他身上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回蕩、在感染我。
他是個跌倒后能爬起的人，他堅毅的神情，永不言敗。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接着他把話鋒一轉說：
“這次瀋陽之行，你我都要努力呀！尤其是你，要發揮你那新潮的智慧，展示你的全部聰明才智，為振興寶力美公司做貢獻！人有時如彈簧，剛性好的，受到壓力反而騰然而起，剛性不好的，遇到壓力就縮在那裏……”
我點點頭。
馬總顯得更親切地說：“不要和那幾個人較勁，眼光放遠一些。我相信我的眼力。他們所有的人都不如你將來有發展！……你振興了公司，也就是振興了你自己呀！”
馬總的話越來越讓我激動。
客觀環境的影響，有時能從主觀上改變一個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接觸一個意志堅強的人，你會變得勇敢。你接觸一個對生活失去信心的人，你會消沉。你接觸一個愉快樂觀的人，你心情也會開朗。你接觸一個愚昧無知的人，你會變得弱智。你接觸學問淵博的人，你會增長知識。你接觸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你會想到幹事業。你接觸一個醫生，你會想到保健。你接觸政治家，你會關心國家大事。你接觸能言善辯者，你的口齒也會伶俐。你接觸販毒的，你就想抽大煙。你接觸出台小姐，你就是半個妓女。你接觸作惡的，你就兇狠。你接觸仁慈，你就善良……
接觸馬總這樣虛懷若谷，坦率赤誠，洞悉世事，充滿鬥志的人，必然受到鼓舞和激勵！
馬總望着車窗外飛快掠去的綠色原野，微笑感喟地說：“青出於藍，勝於藍！……我老了，不過我認為人有生理年齡和心理年齡，我在心理上總覺得我還是20幾歲的小夥子……”
“馬總，你一點兒也不老，無論是生理年齡和心理年齡，你都很年輕。”
馬總笑了，露出一排潔白堅硬的牙齒，顯示出老練成熟的風度，同時也顯示出他真的沒老。
“你說我不老，這話我很願意聽。不過還是老了，幹不了幾年了。但我開闢的事業永遠不老，後繼有人！看見了你，就覺得我們寶力美公司的才華不會絕跡，永遠頑強地延續、順利地發展。寶力美公司永遠不倒！……”
馬總望着我非常動情地說著。
沒想到，馬總對我寄予如此厚望，令我感動不已。他對我的評價是這樣之高，我真有些受寵若驚！
人是感情豐富的動物，理性永遠無法取代感性的衝動。
曾幾何時，我還曾幸災樂禍地想着去瀋陽“爭取失敗”，想去瀋陽無論失敗與成功與我都無關，這些陰暗的心理真令人汗顏，簡直可恥！
馬總是個閱歷豐富、城府頗深的高明上司，他不談在瀋陽取得成功豐厚獎金的誘惑力，而是用推心置腹的短短數語，就激活我的熱血！讓我有一種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衝動。
我也儘力使自己冷靜一下，也許馬總的話不過是一種策略的激勵，一種領導者的手段……
管他是什麼呢，就憑馬總這幾句話，我在瀋陽戰死也心甘，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我心裏暗暗發誓：“這次去瀋陽，我一定要全力以赴取得成功，絕不能失敗！不能辜負馬總對我的厚愛和希望……”
想起臨行前的“慈母手中線”，媽媽又把那如意金剛砂縫在我的衣兜里。我一定能如意成功的！
沒料到，在瀋陽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突然降臨在我的頭上！……讓我經歷了有生以來最大的苦難和折磨，生活在當時簡直就是在受刑！
為什麼這麼巧？一連串倒霉的事情結伴而至，讓我連遭打擊！
那些人果然“不可理喻！”讓我沮喪透頂，絕望至極！在當時甚至想到了開小差，溜回家算了，從此永遠不當推銷員……
甚至發誓：“假若將來我有了兒子，我一定告訴他，做什麼都別做推銷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