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第401章

401.第401章

歡迎進入前情回顧環節,尋找隱藏的彩蛋,發現新驚喜!小師妹天真活潑,極得他們科里上上下下的喜歡。然而她卻總是纏在石詠身邊,求他指點修補古時器物的種種訣竅。

石詠那時卻覺得師妹很聰明,一點就透,不用自己怎麼指點才是。他有個壞毛病,一旦需要修復的古物件兒上手,他往往會聚精會神地坐在桌子跟前兩三個鐘頭,都不帶挪窩的,自然根本記不起還有人候在他身邊,等待他講解。

於是就這樣,石詠自己忙起來就渾忘了所有,待抬起頭來的時候,見到小師妹竟然也沒挪窩,依舊坐在身邊,望着自己手裏的器物,眼裏亮晶晶的。

後來實習結束,小師妹畢業后在一家設計事務所找了份工作,聽說順風順水,薪水也很優厚,和他們這些苦哈哈的研究員自然沒得比。漸漸地,她也就和石詠再沒聯繫了。

和小師妹相處的整個過程其實沒起過半點波瀾,日子就如流水一般地過,甚至同事們從來都沒拿他們兩人開過玩笑。

因此石詠也沒想到,自己身在這樣遙遠而孤寂的時空,竟會因為一個聲音,一句話,便將那些久久深埋在心底的往事全部回想起來。

他擁有一雙慧眼,能認出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老物件兒所擁有的價值;他也有一雙巧手,能讓這些老物件兒重新煥發青春。

可是於他自己,石詠卻很清楚,他還不具備好好去照顧一個人,愛一個人的能力。在感情這件事兒上,他是個十足的獃子……

*

到了和楊掌柜約定的日子,石詠帶弟弟喻哥兒去了琉璃廠。

這時的琉璃廠早就和明代燒造琉璃的廠子沒什麼關係了。因為滿漢分城而居的緣故,滿洲大族世家大多居於四九城裏,漢官則大多住在外城這琉璃廠附近。此外,各地會館也都建在琉璃廠左近,各地進京趕考的士子在備考時也喜歡到此逛逛書市。如今的琉璃廠已經匯聚了京城最大的書市,現出那文風鼎盛,文士薈萃的面貌。

石詠先帶了喻哥兒去松竹齋見楊掌柜。

喻哥兒很懂事,石詠只教過一回,他見到每個人便都似模似樣地行禮。旁邊楊鏡鋅見了,登時怨念滿滿,盯着石詠。石詠嘻嘻地笑了兩聲,伸手抹抹後腦,心想這楊掌柜估計到了現在還在後怕呢!

他們在松竹齋里逗留片刻。倒是白老闆將石詠拽到一邊去,低聲告訴他:“陸爺託人帶了話,他最近有事,不在京城,養心殿造辦處的事兒,得先往後押一押……”

石詠一聽,就知道是雍親王上回說了十六阿哥“隨扈”的事兒了。

“……陸爺說了,這事兒他說到做到,只是現在不得功夫罷了!”

石詠聽了白老闆的話,也不知是十六阿哥本人原話,還是白老闆的演繹。這位十六阿哥在歷史上似乎混得不錯,“九龍奪嫡”里也沒見他站誰的隊,看着好像一直碌碌無為,末了竟然還得了個鐵帽子王爵,開開心心地活了一把年紀。

像石詠這樣只見過一面的小人物,十六阿哥竟然也還記着,並且叫人來傳話。石詠因此對這個“陸爺”印象還不錯。

石詠謝過白老闆,帶着詠哥兒,隨着楊掌柜,沿着琉璃廠大街,拐進椿樹衚衕,走不多遠,便聽見院牆裏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這可比那天在石家族學外面聽見的嘈雜吵鬧要好多了。石詠倒是沒想到,在那樣熱鬧的琉璃廠大街背後,竟然有這樣清凈讀書的去處。

“我先跟你打個招呼。”楊鏡鋅背着手,一面走,一面說,“這位姜秀才教書,說好的人覺得非常好,也有人覺得他不怎麼樣的。我只做個引見,具體如何,你們哥兒倆自己定奪!對了,姜秀才那裏,他也要看眼緣的。”

石詠一聽,也覺得好奇,這位姜夫子,竟然還能是個毀譽參半的人物?

楊鏡鋅繼續:“對了,他要的束脩也貴些,啟蒙是一兩銀子一年,讀‘書’是二兩,‘經’是三兩。這個比別的館都要貴些,你們要有些心理準備。”

喻哥兒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石詠卻在心裏飛快地算開了。

時人一般都是四五歲啟蒙,七八歲讀完“四書”,再花上個幾年時間讀完“五經”,學習八股制藝,便能參加科考了。如此算來,喻哥兒要讀到能考秀才的地步,光在這束脩上,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但若是喻哥兒聰明,學得順利,在二十之前能考中生員的話,就有機會能考進八旗官學。進了八旗官學,再往上進學考試,相對會容易些。

說話間三人就到了小院門口,楊鏡鋅敲敲門,就有門房模樣的人過來開了門。楊掌柜大約是熟人,而且事先打過招呼,他們很快便進入了院子裏。

剛才石詠在外面聽見的朗朗書聲,就是從這間院子的正廳堂屋裏傳出來的。讀書的,大多是十歲上下的孩子,比喻哥兒大了不少。喻哥兒見了,再沒有在家時候那一副皮猴樣兒,反倒往哥哥身後縮了縮。

裏面姜夫子迎了出來,先與楊鏡鋅見禮,轉過來望着石家兄弟倆。

喻哥兒往哥哥身後躲了躲,探出半個頭,烏溜溜的一對眼正望着和藹的夫子。石詠心裏嘆氣,知道喻哥兒積習不改,對陌生的人和事總喜歡這樣躲起來“暗中觀察”。

“這就是石喻吧!”

姜夫子大約三十五六歲的年紀,見到喻哥兒既好奇,又有些害羞的樣子,當即探身彎腰,衝著喻哥兒笑着指指自己:“我姓姜,他們都管我叫姜夫子!”

石詠在旁,一下子感受到了這位夫子的不同:這位夫子竟然一點兒都不凶,看上去沒有多少為人師表的……嚴厲。可是不凶的夫子,學堂里的皮猴都皮起來的時候,夫子又怎麼壓得住?

“你叫什麼?”

姜夫子非常柔和地問。

石詠在家教過石喻,這會兒喻哥兒聽見人問了,趕緊從哥哥身後轉出來,沖夫子行了一禮,老老實實地回答:“姜夫子,我叫石喻!”

姜夫子便即起身,沖石詠點點頭,示意他覺得這孩子不錯,算是合眼緣。

接下來楊鏡鋅告辭,留石家哥兒倆和這姜夫子詳談。

姜夫子將石詠和石喻帶到他教蒙童的后一進院子裏。石詠這邊將石喻的水平說了說:說實話,喻哥兒還沒怎麼好生啟蒙,如今只是讀了兩本蒙書,識了幾個字,並且開始習練書法。

“已經開始練字了?”姜夫子一下子很感興趣,轉身取了紙筆來,遞給喻哥兒,笑着鼓勵他:“聽說你字寫得不錯,可願意給夫子寫一個看看?”

喻哥兒點點頭,抓了筆,一本正經地拉開架勢,在紙上寫了個“永”字。

世人都知這“永字八法”是練字的起點,而喻哥兒雖然別的學得還不多,這個字卻真寫得有模有樣。姜夫子見了,都免不了目露驚異,將喻哥兒好生贊了兩句。

喻哥兒開心至極,轉臉就朝哥哥笑着,那意思是說:哥,你看我沒給你丟人吧!

“夫子,我弟弟的天資其實不錯,只是學什麼全憑興趣,有興趣的事兒,就能一頭鑽進去學,要是不感興趣,就總是偷懶犯困……”

石詠向姜夫子解釋了弟弟的脾性。

姜夫子點頭笑道:“那再好不過了!”

石詠聽楊掌柜說過姜夫子的履歷,知道他十幾年前就中了秀才,可不知怎麼的,始終沒法兒再進一步,總是與舉人無緣。後來無意中發現有一份教書的本事,有些皮孩子,別的夫子收拾不了的,送到他這裏,反而慢慢能坐定了讀書了。久而久之,他便也絕了科舉進學的心,開館授課,教書育人。

“我這做夫子的,就是得讓這些孩子喜歡上自己學的東西才成!”姜夫子微笑着解釋。

石詠登時大喜,問:“夫子,那您是願意收下我弟弟了?”

姜夫子點點頭,卻說:“也不用這麼著急,你先將弟弟送我來這兒一個月。這一個月裏,喻哥兒若是學得好,我也教得開心,咱們再行這拜師禮也不遲!”

話說“石獃子”這個人,在紅樓全書里完全沒正臉兒出現過,乃是通過賈璉之妾平兒的轉述,將這一樁人間慘事娓娓道出。

這事兒的起因是榮府大老爺賈赦喜歡古玩,看上了石獃子家的二十把舊扇子,給了錢要強買,石獃子不肯賣,賈雨村便給石家冠了個“拖欠官銀”的罪名,抄家發賣,扇子折做官價給了賈赦,石獃子本人不知死活。而賈赦之子賈璉對此事看不下去,說了幾句公道話,還曾被賈赦痛打了一頓。

曾有紅學家沿着曹公在書中的文字抽絲剝繭,追着各種伏筆,竟然考證得出結論,曹公所寫的賈家被抄家,與賈赦奪扇一案大有關係。

所以賈府是石家的大仇,而石家導致了賈府之敗。

石詠目瞪口呆地看着被石大娘珍藏在箱底的二十把摺扇,單看扇柄竹質,已是不凡。他生平見過不少摺扇,可是在此也只能辨出湘妃竹、棕竹、玉竹三種,書中說過還有一種叫麋鹿的,也不知到底是竹扇還是骨扇……可這都不影響,石詠雙手顫抖,捧着緩緩在他面前打開的摺扇,看着上面的古人真跡,漸漸地,石詠開始熱淚盈眶。

“詠哥兒,”石大娘瞧不見石詠的神情,但見兒子一回家就吵着要看祖上傳下來的二十把扇子,生怕是兒子覺得家裏明明度日艱難,卻還藏着這些寶貝,不肯賣了換錢。因此石大娘非常擔憂地問了一句:“這些……你不會是想賣吧!”

只聽石詠流着淚顫聲答道:“不賣,誰來也不賣!”

望着那扇面上的書畫,石詠似乎一下就真的成了書中的那個石獃子,聽了母親的問話,他使勁兒搖頭,“為了能守住這些東西,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石詠本人原本是個文物研究員,能在這一行踏踏實實地做上好些年,性格里沒一點兒“獃氣”是不行的——石詠就是這麼個人,他只要看到珍貴的文物,就會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這對美好器物的欣賞里,忘卻一切,所以才得了“石獃子”這個外號。

所以此時此刻面對這些珍貴的老物件兒,他怎麼可能樂意這些東西落到賈赦那樣的人手裏再經歷風雨?

旁邊石大娘也覺甚是心酸,說:“你爹過世之前也說過,你們石家祖上傳下來的這二十把扇子,若是你,也一定不肯賣的。”

石詠一面流淚,一面感嘆,這真是,知子莫如父,連他這個從異世穿來的靈魂,石老爹也預料得一絲不錯。

可是他一想,趕緊伸手蓋上箱蓋,壓低了聲音對母親說:“娘,咱家有這樣的東西,財不外露,可千萬別讓旁人知道了。”

石大娘一怔,說:“你二嬸也是知道的。”

石家沒有分家,所以這二十把扇子,算起來是石家公中的財產。

石詠搖搖頭,說:“大家先都暫且少提這事兒吧!”

在原書里,那畢竟是一個以命守護卻最終失敗的故事。石詠想想,若是只為這二十把扇子,他被官府打下大牢,生死不知,那石大娘豈不是失去一切依靠,以後還怎麼過活?還有他的堂弟喻哥兒,不過年方五歲,失怙之後再失去他這個長兄,那石家……石家還剩什麼呀?

正想着,喻哥兒就跑了進來。五歲小兒,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玩得臉上髒兮兮灰撲撲的,衝進來沖石詠高聲喊:“大哥!”

石詠趕緊神袖子去抹眼淚,卻教喻哥兒看見了。五歲小兒已經很是懂事,早已斂了玩鬧時的興奮,而是安靜地望着石詠,小聲安慰:“大哥,你……怎麼哭了?”

石詠伸手摸了摸喻哥兒的腦袋,說:“沒事兒!喻哥兒,大哥以後一定好好照顧你!”

他說著從懷裏拿出那個賈府散的送喜荷包,此前那個二兩的小銀錁子已經被他取出來另行收着,這個荷包就能送給喻哥兒玩兒了。

喻哥兒很有禮貌,沖哥哥鞠了一躬謝過了,這才轉身跑出去。

石詠望着他的背影,點頭道:“二嬸將喻哥兒教得不錯!”

石大娘看了他一樣,神情頗為複雜地說:“你二嬸是漢女。”

石詠:……啥?

這是他今日自拼接世界、以及他是石獃子本尊之後得到的又一個足以驚掉他下巴的消息。

原來他雖然姓石,本來的姓氏卻是瓜爾佳,先祖是滿人,與昔日福州將軍石文炳同出石廷柱一脈,因為歷史原因,屬漢軍正白旗。當年石文炳那一支被改入滿洲正白旗的時候,他們這些石氏旁支卻都還留在漢軍旗里。

他的祖父早年入關之後,一直在廣州一帶經商,曾積蓄了不少財富。可是後來到了石詠的父輩,父親與叔叔都得了軍職,隨軍向西征伐,據說他二叔與年羹堯還有同袍之誼,後來父親與叔父先後戰死,年羹堯還曾遣人上門探望,給過撫恤。只是這一兩年年羹堯一直在外征戰,就再也沒來往了。

石詠的母親石大娘出身滿族大姓舒舒覺羅氏,而他的二嬸王氏則是漢人,而且嚴格來說王氏並不在旗。因為有“旗民不婚”的規矩,所以石二叔私自娶了王氏之後,連帶石家的這一支,都在宗族面前抬不起頭來。

石大娘卻並不覺得王氏有什麼不好,她性子剛強,而王氏性格柔順,這麼多年一處寡居育兒,兩人倒也互相扶持,不僅相處得來,而且情逾姐妹。

“上回那個趙大娘叫你上石家族學,娘是聽說官學族學裏亂得很,咱們家沒錢沒勢,又與族裏沒什麼往來。長相稍微俊俏些的哥兒去了那裏,就……就容易給人帶壞。所以娘一直不願意,讓你去受那個罪……”

石詠的相貌屬於那種乍一看不打眼,但是越看越耐看的那種類型。若是進了八旗官學、或是石家族學,保不齊便會被人使銀錢包下。那天趙氏所說的,“討些公子哥兒們的歡心,手裏也進點兒錢財”,就是這個意思了。

至此,石大娘終於解釋了她為什麼這麼多年一直不肯送石詠去進學,而只是給他買些書本,教他幾個字,讓他自己學去。

石詠自然明白母親的苦心,再說他已經“這把”年紀,雖然原身也就十五六歲,可是他的心思也並不在讀書考試上——畢竟那個急切不得。眼下他只想靠自己的一身本事,護住全家,培養幼弟,在這時空混出個人樣來。

*

石詠借了賈璉成親時候撿來的二兩銀子喜錢,完成了那隻成窯青花碗的“金繕”。

二兩銀子,雖然不多,可是只要花在刀刃上,一樣能成事兒。

這回石詠假扮成一個給寺院裏打雜的小工,拈着二兩銀去金漆店買紅漆與金粉。紅漆就是刷金粉、上金漆的底料,所以他這一開口,金漆店裏的人全無懷疑。

然而石詠只買二兩銀子的金粉與紅漆,數量太少,金漆店的人開始不肯賣,但是經不起石詠的軟磨硬泡,又想着寺院裏的工程,多少該結個善緣,於是賣了給他。價值二兩銀的金粉與紅漆,金粉雖然只有一錢不到,但這對於石詠來說,已經足夠了。

待到石詠重新將那隻成窯青花捧至石大娘面前的時候,石大娘驚訝不已,仔細辨認,這才認出了這是自己當初陪嫁帶來的名貴成窯瓷。

這隻成窯碗已經完全補好,昔日碎裂的痕迹宛然,然而一道道耀眼的金線彌補了裂紋,並順着裂紋的枝丫,在整個碗身上用力蔓延,彷彿這器物本身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哪怕經受了命運的磨礪,也一樣坦然接受着殘缺,同時綻放着光華。

石大娘見到這隻被石詠親手補起的“成窯碗”,忍不住歡喜得熱淚盈眶,點頭道:“好,好……還是詠哥兒孝敬我。”

二嬸王氏則睜着一對明凈的眼,望望那隻碗,又望望石詠。她心裏大約在想,有這閑錢買金粉金箔,這閑工夫來補這麼一隻碗,還真不如拿這錢來補貼補貼家用。

只是她生性柔順,見石大娘珍愛這隻成窯碗,石詠又是將近成丁的侄兒,王氏即便心裏有想法,她也不肯直接說,只在心裏嘀咕。

這時候石詠開口了,說:“娘,這隻碗,我可還暫時不能還給您——”

石大娘吃了一驚,問:“詠哥兒,你……你是要把這隻碗拿去賣了還是當了?家裏其實不缺……你這點兒錢。”

她和王氏最近一直都在趕各種女紅活計,爭取將未來半年一家人的生活費掙出來。對於石詠整天搗鼓一隻碎碗的事兒,石大娘多是縱容。可能也正因為石大娘總是對石詠無條件的溺愛,而石詠的前身確實又成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所以才總有人在外頭說他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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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紅樓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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