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回家
“川哥,你來找誰?”
“蘇老師啊……蘇老師昨晚臨時有急事,連夜先回市裡了。”
十連的黑臉教官站在大巴門口,看着剛剛還和自己灑淚分別的女生們,現在齊齊都把亮晶晶的目光投在了來人身上,一扇窗戶口能擠上三張臉,心裏不由酸酸的。
平時他訓練要求的嚴格,私下裏沒少聽到女生們對他不滿的傳言,最後又因為杜盈的事,差點沒把他當成階級敵人——沒想到臨離別了,這些小孩們又眼睛濕漉漉地看着他,模樣別提多乖巧可人了,還送他親手寫的感謝信。
這讓他一個在軍隊裏操練過的大老爺們也不禁紅了眼眶,感動的不行不行的。
就在昨晚表演結束后,蘇老師還專門帶着那個叫杜盈的女生找到了他和那個動手的好友六連教官。
在老師鼓勵的眼神下,女孩糯糯地走上前來,先是對他鞠了一躬,又對着六連教官道:“教官對不起,那天其實您並沒有使多大勁,是我自己的膚質問題,輕輕一掐就能紅一片……”說著她自己朝着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立馬出現了駭人的紅印。
看着大男人露出呆掉了的神情,女生“噗”地樂了出來,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教官您別生氣,是我不好,不該在大家軍訓的時候坐在休息區玩手機。”
“不,不是……你們教官都跟我說了,你的情況特殊,女孩,女孩的身體問題嘛,咳……我們都能理解,是我不該動手。”面前的教官黝黑的臉也微赧,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不自在道,“再說昨天下午你們連已經解散了,剩下的屬於你們的私人時間。我是教官,你是學生,再怎麼樣也不該那樣拽你,都是在部隊粗魯慣了,我向你道歉。”
“基地紀律,除了在寢室外,其餘地方一律不允許掏出手機!是我錯了!”女孩挺起胸膛,一臉認真的說道。
這回輪到教官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蘇鶯時笑眯眯地上前,拍了拍學生的肩膀,“既然都解釋清楚了,我們也回去了,杜盈?”
“是!”杜盈底氣十足地喝了一聲,“啪”地左腳並在了右腳上,身板筆直,年輕稚嫩的面孔十分嚴肅地看向兩位教官,伸手敬了一個不怎麼標準的軍禮。
“教官再見!”
對面的兩位教官也瞬間站直了身子,齊齊將右手指尖合攏立於額前,認真地回了她一個軍禮。
然後就看見小姑娘笑嘻嘻的,轉過身,拉着他們輔導員開開心心走了。
……
黑臉教官正在回味這些純真又兇狠的女學生們究竟是一種怎樣矛盾的存在,就聽見耳邊齊齊響起了一聲長長的哀嘆——
再一抬頭,發現剛剛還在自己面前的軍裝男人已經轉身離開了。目光所及處,他向著政委的方向走去,然後就見躲在政委身後的郭岩正畏畏縮縮一臉不敢直視地繞開來人,又被一把揪住后領子給拽了出來。
政委笑呵呵地看着兩個年輕人,也不出言阻止。
最後還是郭岩吼了句什麼“都算我頭上……算我頭上!”霍川這才把他鬆了開。
載着A大學生們的大巴陸續駛出了懷陽軍訓基地,陪伴了他們兩周的各連教官整齊地排在大門口,對他們招手送別。
另一邊,兩輛低調的黑色轎車也駛了出去,後排一個俊美冷峻的側臉在車窗上閃過,半掩在陰影下更顯立體深邃。人類學系的學生們還在大巴上嘰嘰喳喳地討論剛剛曇花一現的軍裝帥哥哥,並沒有想到——在之後的大學校園裏,他還會以一個特殊的身份繼續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
***
時間回到前一晚。
蘇鶯時坐在轎車後座,小臉上佈滿緊張之色,手指在衣角上擰作一團。夜晚的近郊景色看不清晰,只能見到大樹灌木從車窗外不斷閃過,朦朦朧朧,在路燈的照映下顯得斑布而不確切。正如她的心情。
這片區域是剛建成不久的別墅區,以安靜和環境優美聞名,不少老領導都喜歡搬來養老,他們家也是去年年初才住進來的。轎車穿過林蔭道,平穩地在一處院宅前停下,還沒等司機開口,後座的姑娘就已經早早解了安全帶沖了進去,跑的沒影。
“爸爸?!——”
“鶯時回來了啊,別著急,先生在二樓呢。”
蘇鶯時來不及跟家裏的楊嬸打招呼,直接順着樓梯往上跑。自從兩小時前接到哥哥的電話,說爸爸在從飯局回來的路上突然心臟不舒服,被送到醫院去了,心就一直高高懸着。把學生交託給別的老師時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在來的路上也被自己的亂想嚇的不行。
似乎是聽到了動靜,等她上到二樓時,一個模樣俊致,身穿米白色家居服的青年已經倚在門框邊等着她了。青年嘴角本來泛着笑意,卻被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和蒼白臉色驚悚到了,立馬換了個姿勢張臂攔住她——
“哎哎怎麼了這是?爸好着呢……”
蘇鶯時靈活地從他胳膊下面鑽過去,進到主卧裏面,果然見倒自己的爸爸正躺靠在床上,除了嘴唇有些乾燥外,似乎沒有顯得格外虛弱。還是那樣沉穩平和,永遠用慈愛寵溺的眼神看着她。
“爸爸……”她的眼眶一瞬就紅了,唇角抖了抖,抽嗒着上前抱住他,把臉埋在胸前軟糯道,“你嚇死我了。”
“沒事兒,沒什麼事,就是今天酒喝的多了點,已經去過醫院了。”蘇凱平一邊輕輕拍着女兒的後背,一邊溫聲說道。
“醫生怎麼說?”
“還是心臟早搏的老毛病了,不打緊。”
“知道是老毛病了,你還喝酒!”這時候,一個氣質極佳的女子從門外進來,手中端了杯溫水,沒好氣地一推,“喏,先把葯吃了!”
“哎,謝謝老婆。”男人很好脾氣地接過來,坐直了身子,蘇鶯時幫他在腰后塞了個墊子。又轉過頭去,黏糊糊地對着女子喚了聲,“媽媽——”
“乖女兒,讓媽媽看看有沒有晒黑?博士又不用軍訓,幹什麼還讓你去那基地受苦。”溫珂對着女兒立馬變出了三萬分的心疼,捧起那跟自己五分像的嬌嫩小臉仔細觀察着,然後滿意地得出結論,“保護的不錯,還是那麼白白嫩嫩。”
“那可不,也不看看我遺傳了誰。”蘇鶯時揉了揉眼眶,跟着笑嘻嘻,又不放心地問道,“媽媽,爸爸真沒事兒了嗎?”
“沒什麼大事兒,讓他住院養一段時間他就不!也不知道是身體重要還是那破工作重要。”一提到自己那勞模丈夫,溫珂的臉又拉下來了。
蘇鶯時扭過頭,父女倆交換了一個鬼臉。
“還有你哥哥!”
被點到名的青年也打一個激靈,乖巧如雞地站在門口應道:“媽媽,我在呢。”
“多大點事兒就給你妹妹打電話,不知道她還有工作在啊?讓她一個姑娘家大晚上的跑回家多不安全。”
“我不是讓司機去接她了么……”青年嘀咕了兩句,發現母上大人的刀子眼十分的凜冽,立馬話音一轉,“是我的錯,都是我考慮不周!請溫女士降罪。”
溫珂滿意地淡哼了聲,目光又投向另一位。
床上的蘇凱平立刻也學著兒子舉起手,主動認錯,“我也錯了,以後絕對不喝那麼多酒!向溫女士懺悔,請求監督。”然後向女兒遞了個眼色。
蘇鶯時哆哆嗦嗦,腦子快速運轉着揚起頭說道:“我……我,嗯……我以後一定幫媽媽好好監督爸爸和哥哥!”
“噗……”所有人都笑了。
“好哇三月妹妹,下次有事可再不跟你打小報告了!”
“你敢!元月哥哥?”
青年叫蘇首陽,是蘇鶯時唯一的哥哥,今年二十九歲,在國外完成博士學業后自己跑去了尚京的一家外企工作,美其名曰要獨立致富。
三月鶯時,一月首陽。這對兄妹常常用這個外號來稱呼對方。
“行了你們兩個,首陽,下次可別再打電話嚇你妹妹!”溫珂推攘着兩人,讓他們自己找位置坐下。蘇鶯時直接躥到了大床上,笑嘻嘻地偎在她爸身邊。
“算了算了,媽您問她,我要這次敢不打電話,她知道了不得對着我哭,我可受不了!”蘇首陽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憋憋屈屈在蘇媽的化妝凳上坐下,大長腿腳有點伸不開,“好吧,這次是我算錯時間了,我怎麼記得他們是今天返校呢?”
“媽您看,哥哥一點都不關心我!”
“別鬧了,一個兩個見面就不安生。”溫珂嘆口氣,“鶯時這次回來就沒事了吧?”
“嗯,離我們開學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我明天再去系裏看看就回來了。”蘇鶯時想到被自己丟下的學生,隱隱有些愧疚。
“回來了就好好休息休息,從你回國到考完博士,一直都沒鬆懈下來,別太緊張了。”蘇凱平開口道,對於這個寶貝女兒,他一向是心疼居多的。
“知道了爸爸。那您早點休息吧,明天的早餐我包了!”
……
第二天早晨剛過七點,蘇家廚房裏就傳出了比往日更熱鬧的聲響。
蘇爸蘇媽和蘇哥哥早早就坐在了桌前,時而聽見楊嬸在裏面歡快的笑聲,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七點一刻,楊嬸樂的合不上嘴,端着兩個餐盤出來了。
“哎呦鶯時可逗死我了,差點把豆瓣醬當成黃豆醬就撒上來了,還好我擋的快!”
“楊嬸——”蘇鶯時不依的聲音跟着傳了出來。
“好好好,我不說了。”她把餐盤先放到了蘇爸和蘇媽面前,誇讚道,“說真的,咱們妹妹手藝還真不錯,先生和夫人先嘗嘗看。”
“我的呢楊嬸,我的呢?”蘇首陽在一旁拖着聲音叫喚。
“催命呢?這不是來了!”說著,蘇鶯時端着另外兩個盤子從廚房走了出來,一盤遞給青年,一盤放到了自己跟前,挺滿意地坐好,“好了,完美!”
“讓我看看妹妹做的是什麼。”蘇凱平微笑着看了看,“英國經典早餐?”
“嗯哼。”
盤子當中攤着一個半熟的糖心蛋,配着一根香腸、兩條培根、兩片番茄、一塊牛肉餅、一撮醬黃豆,桌子中間的竹筐里還放着幾個剛烤好的牛角包。
賣相是真的不錯。
楊嬸幫他們把牛奶和早茶倒上,笑眯眯地走開了。
“開動吧!這種待遇,也就只有趁着爸爸‘特殊時期’才能享用了。”青年嘻嘻道。
“蘇——首——陽!”
吃過了早餐,勞模蘇爸爸又在妻子控訴的眼神中拿起公文包上班去了,臨走前連連保證今天就是去交代下工作,明天絕對乖乖到醫院裏休養一段時間。
蘇首陽這名新人菜鳥不敢遲到,匆匆忙忙開車先溜了。
蘇鶯時跟媽媽道別,蹭了爸爸的車去了A大。
在校門口,表示自己一會兒真的不需要接,蘇凱平才讓司機開車走了。她看着來來往往的學生們,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向大門走去。
……結果就被保安無情地攔在了門口,原因是掏不出學生證。
她苦逼兮兮地在保安室登記了個人信息,這才被放了行。重新行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心中感嘆良多,不由對即將到來的開學產生了更多期待。
來到系裏后,蘇鶯時報告了學生們的軍訓情況,系裏老師也沒有絲毫怪她早走一晚的意思,很快就把事情交接清楚了。
她找陳靜在食堂簡單吃了飯,下午便自己打車回到了家。但她並沒有直接進家門,而是拐去了小區外的一家規模不小的課外培訓中心——星星兒才藝培訓學校。
這家機構有午托服務,還開設了小中學各科的輔導班,除此之外還有鋼琴、舞蹈、書法等興趣班。因為針對的群體是別墅區的高階層人群,裏面的硬件設施非常良好,老師們的素質也有保證。
在準備博士考試階段,她無聊時就來這家機構應聘了鋼琴老師,每周會來個三四天,也算是放鬆了心情。
軍訓的這兩周她請了假,一進來就受到了負責人的熱烈歡迎。
“蘇老師!你可算是回來了,孩子們都問過好幾遍了。”負責人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女人,姓翁,蘇鶯時都叫她翁姐。
蘇鶯時笑着道:“翁姐辛苦了,孩子們的課沒耽誤吧?”
“沒有,李老師都帶着呢,就是那幾個平時粘你粘的緊的,在李老師的課上總愛搗搗亂。”翁姐帶着她往鋼琴房走,這個時間段來的孩子比較少,推開門,只聽到了裏面幾個斷斷續續的音符聲。
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正自己坐在琴凳上面,安安靜靜的,陽光投射在他柔軟的髮絲上,彷彿鍍上了一層金光。他的五官極為精緻,長長的睫毛低垂在白嫩的臉頰上,純凈、無瑕,就像是一位優雅的小王子。
“喏,這個小孩是今天新來的,他媽媽把他扔到這兒就離開了,說是還要回去張羅搬家公司往屋裏放傢具。李老師還沒到,他就一個人安靜地待在這裏,也不用人陪着玩,乖的不行。”
“他想學鋼琴?”蘇鶯時不禁壓低了聲音,像是怕打擾了他的“琴聲”。
“是啊,正好你來了,就交給你帶好了。”
“他叫什麼?”
“霍勒。”
說話間,小男孩抬起了頭,向門口看來,漆黑、清澈——
一瞬間,蘇鶯時彷彿看見了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