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破開黑夜的光
“咚、咚、咚——”
門被敲響，下一刻來者亟不可待地推開了門，一個滿眼通紅的中年男子探進頭來：
“失禮了，我就是大崎龍平，剛剛接到您的電話我和夫人就過來了，請問我女兒——”
手冢國晴正在辦公室準備着資料，聞言便站了起來打開了門。將發現兇案的情況稍微透露了一點，他低下頭無奈地請求道：“……雖然很殘酷，但我還是希望兩位能夠去驗證一下屍體的身份。”
大崎龍平愣愣地坐在沙發上，他似乎還沒有從‘發現疑似女兒的屍體’的噩耗里回過神來，他顫顫巍巍地問手冢：“是不是搞錯了？我女兒只是失蹤了。”
“是不是弄錯了——我女兒、我的女兒怎麼可能……”
相反的，大崎龍平的妻子大崎瀧子顯得更加冷靜一些，她拉住丈夫的手，平靜地對手冢道：“請手冢警官帶路吧。”
她一直在找她，報警之後，警察那邊也沒有什麼線索，她就打印了很多傳單，挨家挨戶地去問，一天找不到沒有關係，一周找不到沒有關係，她努力地問，努力地找，總會有人看見過她的。度日如年的三個多月里，她一直都在找，有時候心裏就在後悔，早知道那天就讓她在家休息就好了，早知道順着她的意思，不讓她去補習班就好了，早知道那天早上就多和她說會兒話了，早知道——
大崎瀧子看着眼前的這具赤口裸的、丟失了雙眼、血跡斑斑的屍體，忍不住伸出手，專註又輕柔地撫摸屍體的臉頰。
當媽媽的，怎麼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呢？
認出了女兒的大崎龍平嗚嗚地哭了起來，手冢國晴見此體貼地退到一邊，讓兩位的情緒發泄一下。剛剛有動作，自己手下的年輕警口察抱着筆記本電腦臉色難看地沖了進來。“沒時間解釋了，您先看看這個——”
大崎瀧子沒有理會痛哭的丈夫，她從包里拿出一張紙巾，仔細地擦拭着女兒的臉。
我的女兒大崎松露，出生在一個冬雪天裏。她從小，就特別怕冷，也特別怕痛，就算是生病打針都會嚇得哇哇叫，遺傳了她爸的那雙好看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我撒嬌，我每次都會繳械投降。她成績不好，但是很乖，她爸爸說報補習班就乖乖去了。
不是說要吃牛肉漢堡嗎？這三個月，媽媽每天都做了牛肉漢堡，你怎麼還不回家吃啊？
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在屍體臉頰上被血肉模糊成一團的空蕩蕩的眼眶邊。
“我的松露，痛不痛啊？被挖去眼睛的時候，你痛不痛啊？”
*
西村奈奈不可置信地瞪黃瀨涼太，憤怒地尖叫起來。
“進！殺了他！把手機砸碎！”
穿着工裝背心的松田進面無表情地彎下腰，從門邊提起一把銹跡斑斑的長柄榔頭，越過西村奈奈逼近黃瀨。
“殺人滅口現場直播？”緊要關頭，黃瀨忽地冷靜了下來，他一邊舉着手機拍攝一邊急速後退。
黃瀨本來開的就是自己的直播間，駐守在直播間的一開始都是他的粉絲，意識到自己的偶像處境危險之後，不少粉絲選擇了報警，更多人在直播間裏大罵西村奈奈，吸引了更多人的圍觀。黃瀨的經紀人第一時間報了警，同時聯繫了直播平台進行處理，才會造成短時間內數十萬人觀看的盛況。
此時手機屏幕里無數彈幕都在咒罵西村奈奈，許多原來是西村奈奈鐵粉的觀眾簡直不敢相信心目中的女神是個惡毒的殺人犯，竟然還妄想繼續欺騙大眾？喜歡這種令人作嘔的女人的強烈噁心感和被欺騙的憤怒感讓粉絲集體脫粉，刪除了關於西村應援的所有消息，取消了對西村的關注，更多的死忠粉絲忍不住跑到西村的主頁和私信大罵。
各大聞風而來的西村奈奈的站子在聽見西村奈奈的錄音之後簡直氣炸了，陸續宣佈脫粉，並開始努力搜集之前的某些證據向警方檢舉。日推首頁上，關於西村奈奈的話題越炒越熱，無數人咬牙切齒地自發請願‘對西村奈奈處以極刑’。
——像這種人、渣、敗、類！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而排在第二的熱門話題則是‘拯救孤單英雄黃瀨涼太’。（黃瀨：……）
至於因為這起直播而忙到腳不沾地的東京警部——這樣的惡性殺人事件若是被全國直播，那警視廳就顏面無存了。警方第一時間逮捕了西村奈奈的經紀人，開始對黃瀨的所在地進行地毯式搜索。
更多的人和警方一樣，此刻更擔心的是黃瀨涼太的安危，在直播間裏瘋狂發彈幕詢問黃瀨是否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建議黃瀨儘快將自己的現在的定位發到網上。
[西村奈奈去死吧母豬！像你這種人怎麼有臉活在世上？]
[黃瀨君快把手機定位打開呀！再晚就來不及了！]
[警口察是幹什麼吃的啊！這都多久了為什麼還沒有找到黃瀨君啊啊！]
[西村奈奈你這個女表子！你敢動黃瀨君一下我就告死你！我全家都是律師！]
[黃瀨君快跑啊，我們不要真相了我們只想你平安無事……]
轉瞬間無數彈幕刷過，黃瀨剛想給自己的經紀人發送坐標，就被迎面襲來的巨大榔頭砸中的手臂，吃痛之下鬆開了手機，被搶上前來的松田進撿起來交給了西村奈奈。
看着彈幕里一片咒罵，西村奈奈捏着手機，氣得手都在抖。她咬着牙關了手機，把手機丟在地上踩爛，猙獰着臉兇狠地強笑：“無所謂，西村奈奈這個身份曝光了我就不要了！只要我有那位大人給我的符咒——大不了就再換一張臉！只要我還是黑芒樓的部下——”
“至於你，身份曝光的話也沒有用了，去死吧！”
聽從西村奈奈命令的松田進聞言，舉起榔頭搶上前攻向黃瀨。
“黃瀨先生小心！”金黃色的羽毛化作利刃攻向松田進，被對方側頭躲過，只在臉側留下一道血痕。童女乍起毛擋在黃瀨的身前，冷不丁被松田進大力掄過來的鐵器砸在額角，整個妖輕飄飄地飛了出去。
“小童女！”黃瀨急忙抱起童女，臉色嚇得慘白，“傷到哪了？”那麼大的榔頭就當著他的面把小姑娘打飛了，連給他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為了保護他而受傷的童女就這樣孤零零地倒在地上了。
第一次，黃瀨心裏升起一種奇異的憤怒。
為什麼自己這麼弱小，總是要小日暮和小童女擋在前面？就像小日暮說的，如果真的身懷強大的靈力，為什麼緊要關頭什麼都做不了？
顫抖着抱住昏迷的童女，黃瀨剛想說些什麼，就看見小姑娘倏地睜開了藍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童女：？
“小、小童女？”
“那個，我沒事呀……”童女跳出黃瀨的懷抱站好，晃了晃腦袋，“完全不痛誒？”
“哈？”
“加奈大人說，我有‘羽衣’所以可以抵擋一些傷害？”童女甩了甩身上炸起的羽毛，“那啥，這種程度的傷害比起茨木大人差遠了吧……”簡直是一千血條-1的傷害啊。
所以說你到底經歷過什麼啊……滿腔真情錯付，黃瀨滿臉尷尬，等他把腦袋轉向松田進的方向，他受到了更大的驚嚇！
那個身材強壯的松田進單膝跪地，額角上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汩汩滲血，而松田進則似乎完全不在乎正在流血的傷口，只用沒有焦距的眼睛望向黃瀨和童女的方向。
終於忍不住開始吐槽的黃瀨：“什麼鬼啊是我靈力覺醒出什麼大殺招了嗎？”
“反傷……”西村奈奈眯着眼盯着童女，“那個巫女讓你帶了什麼？”、
“反傷？”童女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翻出自己的小袖子，露出幾枚正在發光的成半月形像玉一樣的小片，“對了，加奈大人說給我帶了御魂，這樣如果有人攻擊我，傷害就會反彈？”
“好像叫做‘鏡姬’？是加奈大人親手給我做噠！”
黃瀨：……
場面一時陷入可怕的沉默之中。
“鏡姬……”西村奈奈眼裏貪婪之色閃過，“想不到像你這種小妖怪，那個巫女竟然也捨得為你煉製御魂？”
她手中黑色的符紙一閃而過，一道黑影迅速地飛向了童女，隨着童女的一聲低呼，兩隻散發著惡臭的屍鬼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童女的身後，分別抓住了童女的四肢。
“進，去殺了黃瀨。”溫溫柔柔地命令着松田進，西村奈奈便不再關注黃瀨了，她滿心滿眼都是童女身上閃耀着金色光芒的高級御魂，“像你這種小妖，拿了鏡姬也是浪費，還是給我罷——！”
“哇啊！小童女——！”面對着松田進的進攻，憑藉靈巧的身手出奇躲過一擊的黃瀨焦急不已，他咬了咬牙沖向了禁錮童女的屍鬼，而他的身後則是舉起鐵器，正對準黃瀨後腦準備給與他致命一擊的松田進——
“我寵她，有意見嗎？”
千鈞一髮之際，白光閃過，熟悉的聲音響起。不知道從何處結成的巨大的淡藍色柱體迅速伸長，巨大的力道直接把正欲襲擊黃瀨的松田進震飛開來。繼續延伸變長的結界包裹住童女和黃瀨，阻隔開西村奈奈投擲的咒術，而結界內的屍鬼早在少女出聲之際就被兩枚符咒擊中，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消失殆盡了。
巨大的結界蘊含的靈力讓西村奈奈彷彿被灼傷了一般退到了門口，而一而再再而三被擊中的松田進跪在地上重重地咳嗽了起來。
身着白色巫女服的日暮加奈自屋頂的空間門裏輕飄飄落下，站在巨大的結界上，居高臨下地望着西村奈奈，勾起一個假惺惺的冷笑：“又見面了，西村小姐。”
——“小日暮！”
——“加奈大人！”
被保護在結界內的黃瀨和童女頓時像小蝌蚪見着親媽一樣（？）開心了起來，黃瀨更是解氣地瞪了一眼形狀凄慘、灰頭土臉的松田進，我家小日暮（？）來了！看你還打我們！
“你——！”西村奈奈恨恨地想說些什麼，下一秒就被成堆的紅葉從背後砸中，整個人狼狽地趴在了地上。
“奴家似乎是踩到了什麼髒東西呢？”飛舞的紅葉緩緩地凝結成鬼女紅葉，儀態大方的紅葉一腳踩在西村奈奈的背上，無視女人的痛呼和掙扎，腳尖用力，“真是討厭呢。”
“你——”沒等西村奈奈罵出來，一個紅楓娃娃出現在西村奈奈的嘴裏，堵住了她的謾罵。
“噓——”紅葉手指放在嘴邊，“你也不想我的娃娃因為你說了什麼，突然就爆炸了吧？這樣的話，你的小腦袋可就會被炸出腦漿來哦？”
“……”抖如篩糠的西村奈奈閉嘴了。
日暮加奈一權杖把松田進打暈，跳下來撤掉了結界，童女就如同乳燕還巢一般撲進了加奈的懷裏，委屈巴巴地來回蹭蹭：“加奈大人……童女好害怕！”
日暮加奈一邊把童女抱起來哄，一邊溫柔地安慰着黃瀨。
“這次真是……辛苦黃瀨君了。”也是黃瀨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用童女的手機給自己發送了定位，自己和紅葉才能及時趕到。加之他機靈地開了直播軟件，讓舉國上下就是神道都注意到了這件事情，就算自己不處理西村奈奈，她也會死得很難看。
“沒、沒什麼啦。”黃瀨臉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勞煩小童女捨身救我，我才沒做什麼呢！”
算是第二次被日暮加奈美救英雄（？）了，黃瀨有些自責，抹了把臉問加奈：“這兩個人——”
“我已經聯繫了警察，”日暮加奈安慰道，“把這兩個人打暈，用結界關起來我看着就行，我先送你們出去吧，否則一會兒警察們都到了，就不好交代了。”
說話間，日暮加奈拉起童女，示意黃瀨跟上來，幾人從這間篆刻了密密麻麻符咒的暗室里走了出去。沿着狹窄的樓梯慢慢往上爬，接連打開了兩個隱蔽的鐵門之後，才走到了這間別墅的廚房。
在出來的瞬間，看見冷清無人的別墅，黃瀨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告狀一般地剛剛的事情一五一十說與加奈。
加奈一言不發地聽着，面色逐漸變得凝重。
“你確定剛剛西村奈奈有提到‘黑芒樓’對嗎？”
在得到黃瀨肯定的答案之後，她心裏越發疑惑。
在她小的時候，就曾經聽時音提起過黑芒樓，那是坐立在異界的黑樓，駐紮着可怕的妖怪集團，當時的黑芒樓樓主覬覦烏森的力量，故而引起神道與黑芒樓的爭鬥，最後是良守叔叔開發了絕界，才得以擊退黑芒樓。黑芒樓樓主不知所蹤，失去力量的黑樓變為廢墟，妖怪也紛紛離去。自那以後，人間妖界再無黑芒樓。
“可是……為什麼現在——”
日暮加奈話音未落，別墅的地板突然一震，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不知從何處竄出來無數只屍鬼，一邊意識不明地嚎啕着一邊留着口水沖向了廚房的方向，對於黃瀨和加奈更是看也不看一眼。
“不好！西村奈奈會被滅口——”
日暮加奈當機立斷：“紅葉帶着童女和黃瀨先到安全的地方，我去看看情況——”
連反對的時間都沒有留給他們，加奈旋身欺向屍鬼前景的方位，淡藍色的結界變得細如針尖四散扭開，像一朵綻放的花朵一般定住數十隻屍鬼。
“星火——破！”低聲念了幾句咒語，瞬間黃光大作，幾道赤色的火焰迅速落到屍鬼的身上迅速蔓延開來，很快就淹沒了這大片大片爬行的屍鬼，整個房間裏頓時響起屍鬼痛苦的慘叫聲。
“小日暮！”黃瀨只來得及叫一聲加奈的名字，就看見雪白的巫女如同一道雪白色的銳利的刀光，割開四周慘叫的惡鬼的邪氣，重新紮進了密室之中。
火焰之中，被撞開的密室才隱約傳來屬於西村奈奈的呼救聲。
為了那種人、為了救那種人——！
黃瀨瞳孔一縮，再度回憶起了那天的夢。
日暮加奈消失的身影與夢裏的巫女緩緩重合，被紅葉抓住後頸衣服飛離別墅的黃瀨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離加奈越來越遠，忍不住苦笑起來。
“原來……真的是預知夢啊。”
可是……為什麼要救那種人呢？他們有什麼值得你去救的啊！！
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在心頭縈繞，黃瀨終於忍不住將心裏的念頭說出了口。
“……因為她是日暮加奈啊。”紅葉斂眉，語氣說不出的複雜，“因為她是日暮神社的巫女，不是予奪生殺的死神。”
“更何況——”紅葉惡意地勾起嘴角，“殺掉那個惡臭的女人太仁慈了，可是讓她身敗名裂、被社會所唾棄、讓她在乎的名聲美貌全都離她而去豈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