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41.要我抱抱么?
唐僧騎馬咚那個咚~後面跟着個孫悟空~孫悟空~跑的快~
縣太爺見衙役把李牧他們領了進去,問了原因后臉色就有些不耐煩了,開口就要趕人,“沒看見我這正會客嗎?沒點眼力色。”
瘦得跟個猴子精的縣太爺呵斥完那衙役,又低頭哈腰地看向旁邊的人,“秦老爺,您交待這事情我一定給您儘快辦妥,您就放心吧。”
“好,好。”被稱作秦老爺的男人回頭看向門口的鴻叔與李牧,“他們這是?”
“哦,那年輕的是鎮上退下來的兵,前陣子咱們不是打了勝仗嗎?上頭給了些體恤金,說是讓給分發下來。”說起這件事縣太爺就有幾分好笑,“這年頭這樣命大的人可不多,擱咱們附近幾個鄉鎮都算赫赫有名了。”
說話間,縣太爺連忙招手讓旁邊的衙役去拿了早就已經準備好的體恤金過來。
聽到這事,李牧倒有幾分驚訝。
參軍這麼多年他只聽說過死人家裏有撫恤金,可到底分發下去沒誰知道,活人就更加沒聽說過了。
片刻后,衙役拿了一個小袋子過來遞給了李牧。袋子不小,可裏頭的東西卻少,前後加起來可能也才一兩銀子。
李牧面無表情收了錢,秦老爺卻在這時候笑着開了口,“這上頭分發下來的就這些?”
一兩銀子若給尋常人家倒也能用個半年,可是作為撫恤金就不算多了,特別還是李牧這情況。
縣太爺見秦老爺對這事上心,神色有些怪異,他猶豫片刻後走上前來拿過李牧的錢袋看了看,然後回過頭去瞪向一旁的衙役,“我讓你拿撫恤金,你拿的這是什麼東西?”
那衙役看着縣太爺的臉色連忙低頭認錯,又跑回去重新拿了東西出來。這次再出來袋子裏倒是多了些錢,大概有四、五兩的樣子。
補了錢,縣太爺又把衙役呵斥了一遍,做足了戲。
這年頭死人的東西都有人想要佔,更何況活人。
秦老爺彷彿並未察覺,笑了笑,站起身,“我這鎮上的房子還有那山,就麻煩縣太爺了。”
“山?”接了錢,正準備離開的李牧停下腳步。
屋裏,縣太爺正和那秦老爺兩人說話,聽了李牧的話兩人都回過頭來。
縣太爺對李牧的不識抬舉有些不喜,那秦老爺卻面善,他笑道:“我以前也是住這鎮上的,現在想搬到城裏去,鎮上的院子還有後面的山都要轉手,怎麼,你有興趣?”
李牧仔細打量了一眼秦老爺,“是後面帶着個大水塘的山?”
李牧他們村子後面有一座山,據說是鎮上一戶有錢人家的產業,戰火連天的年代沒人打理,是座荒山。
“沒錯,就是那裏。”秦老爺饒有興緻地看向李牧。
鴻叔也有些疑惑,他不明白李牧到底想幹嗎。
李牧有些猶豫,他曾經打過這山的主意,更準確來說是那水塘的主意,但以他的財力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負擔不起。
李牧的猶豫讓縣太爺有些不耐煩,讓鴻叔也有些遲疑,唯獨那秦老爺面不改色,依舊耐心的笑着等着。
片刻后,李牧下定決心,“山你是要賣嗎?”
“也不一定。”
“我想跟你租水塘。”李牧道,“先租一年。”
秦老爺彌勒佛般哈哈笑,倒也沒拒絕,“你出多少錢?”
“五兩銀子。”李牧道。
“行。”秦老爺依舊哈哈笑。
面對秦老爺的爽快,屋子裏幾人都露出了驚訝的神情,李牧也不例外。
五兩銀子包個水塘,這價錢可不高,這秦老爺的模樣也不像是着急要那小几兩銀子的。
秦老爺那水塘很大,雖然已經有段時間沒打理了不過絕不止這價錢,李牧開口也只是抱着試試看的想法。
“錢你帶了嗎?要不今天簽契,正好縣太爺也在,可以幫咱們做個證明。”秦爺爺依舊是那笑眯眯的慈祥模樣,讓人看不透。
李牧算了算,他今天帶來的錢再加上縣太爺給的,差不多正好五兩。
他正準備抬手,拿着錢袋的手就被鴻叔抓住,“你可要想清楚了。”
“你放心,鴻叔。”李牧拍了拍鴻叔的手,他把自己身上帶的錢掏出來全放進了錢袋,然後把錢袋放到了秦老爺面前的桌子上。
“這……”縣太爺面色有些難看。
這差事落在他頭上他肯定能從中賺一筆,但現在這樣一鬧就沒他事兒了。他心雖有不滿,秦老爺的面子他卻不得不賣,所以一張臉笑得比哭還難看。
不過也就是那麼會兒時間,縣太爺想了想就放寬了心。兩國開戰已經十多年的時間,中間一直打打停停,雖然現在打了勝仗可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會繼續打?
就那麼一座搬不走的荒山,這時候願意投錢進去的可真不多,就當是便宜了這小子了。
“那就麻煩你了。”秦老爺笑着看向縣太爺。
縣太爺扯着嘴角笑了笑,趕緊招呼着讓人拿了筆墨紙硯過來立契,然後又親自看着兩人簽了字畫了押。
鴻叔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李牧,直到跟着收好了契約的李牧出了門他才開口,“你弄個水塘幹嘛?”
別人得了錢,都是趕緊火急火燎的往兜里塞要藏起來,李牧倒好,還沒捂暖和就給雙手送了出去。
那水塘村裏的人都知道,早些年養過魚,現在很多年沒人打理基本已經空了,就村裏的人偶爾嘴饞會去裏面抓兩個小蝦米。
“鴻叔。”李牧凝目看向他。
“怎麼?”鴻叔其實是有些不贊同。
“您帶錢了嗎?”李牧如墨的黑眸中難得有幾分窘迫。
鴻叔好笑又好氣,不過開口的是李牧,他終還是掏出自己帶來的所有錢放在了李牧手裏頭。
“凈瞎折騰。”把錢全部給李牧后,鴻叔向著前方走去。
他是不知道李牧到底想幹嘛,但李牧的品性他了解,他不是那種沒點把握就瞎折騰的人。
從縣衙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到頭頂,街上的行人數量也達到了巔峰,李牧跟着鴻叔往街那頭走,一路下來被擠出了一身薄汗。
“你到底要買什麼東西?”鴻叔把李牧帶到了他要去的地方后停下腳步。
李牧拿了錢就讓鴻叔帶他去賣肉的市場,這年頭裏大家日子過得都拮据,這裏說是賣肉的市場,實際上總共加起來都不到五家店。
李牧到了地方之後四處轉了一圈,便向著一處賣蛋的地方走去。鴻叔原本還猜李牧是嘴饞,結果就見他在一處賣小鴨崽崽的地方蹲下。
李牧不知道與那店家說了什麼,那店家便喜笑顏開,殷勤地站起來幫着在一堆鴨崽里挑選。
片刻之後,李牧脫了身上的外衣罩在裝着鴨子的籃子上,把籃子提了起來。
鴻叔見李牧這樣大概猜出他要做什麼了,他雖還有些不贊同,但李牧想要闖一闖的心他還是欣賞的。
其實這東西村裏頭的人也不是沒養過,可這玩意兒太嬌貴,活得挑剔又容易生病,從鴨崽子養到大,十隻里能剩下兩隻就不錯了。
特別是如今這烽火連天人都吃不飽的日子,誰還顧得上這些玩意兒?
“買了多少?”鴻叔掀開衣服朝裏頭望了一眼,那些個看着就才出殼的鵝黃色的毛球被籃子晃得有些害怕,一個個的縮着腿蹲在一起。
“三十個。”李牧提着籃子的肌肉微凸,籃子懸空,離他有半臂之遠。
“那麼多!”這東西可不便宜。
“嗯,店家又送了幾個。”他買了三十個,店家索性就把剩下的那幾個也全部給了他。
這東西不便宜,存活下來的幾率又不大,大多數尋常人家也就是試着買幾個回家養着好下蛋,像李牧這樣一次性買幾十個的是真不多。
兩人正說著,前方突然熱鬧起來。
一群官兵從遠處走了過來,一路上見人便問見人便看,似乎在找什麼人,動靜十分大。
民不與官斗,那隊人過來后,街道上的人都自覺向兩邊讓開。
可這前面一隊人才走,後面另外一隊又來了,這次開始挨家挨店的查。這一查街上店家生意都沒辦法做,也沒人敢吱聲,只是忍着。
李牧和鴻叔兩個人被抓着問了具體情況被放走後,才總算是從旁邊抱怨的人口中弄清楚了是怎麼回事。
“聽說那常勝將軍逃到咱們這邊來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應該是真的吧,不是懸賞都出來了嗎?光舉報有用的消息就能得一千兩,你說要是讓我給找着了……”
“得了吧,那好事兒能有你?”
“我就是說說怎麼了,而且這次動靜這麼大,據說都調遣了幾千人過來,附近幾個城鎮全都挨着挨着搜了個遍,如果不是真有風聲他們怎麼會這麼折騰……”
與此同時,床上,李牧一隻手握住仲修遠的兩手,把它們抵在床頭,另一隻手下滑,一掐。
“唉……”一聲吃痛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那聲音不小,在一陣吵吵嚷嚷喊打喊殺的聲音當中十分的突兀。
聽到那聲音,原本鬧哄哄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一時之間屋內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本能的轉動腦袋,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他們來得突然,屋內沒有點燈,房門打開之後月光透進來,把屋內的情況照的隱隱約約。
月光朦朧,床上卻是一片旖旎曖昧。
衣衫凌亂的兩人,屈起的露在外面的腿,還有那交織在一起的黑色長發……
正忙着的李牧聞聲受驚,他猛然回過頭去看向身後突然闖進屋內的那群人,然後趕忙拉過被子蓋在身下的人身上把人遮了起來,以免C光外泄。
“你們這是做什麼!”李牧藏好身下人後回過頭來時,英氣的臉上已滿是令人顫駭的怒氣。
那幾乎是低吼的呵斥聲驚醒了眾人,讓眾人有瞬間的恍惚,都忘了自己到底來這裏幹嘛。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張舒蘭,她跳腳,指着床上的人便吼道:“官老爺,那就是仲修遠,你們快把他抓起來!”
闖進屋內的眾士兵卻沒有動靜,一個個的臉上都有幾分扭曲,他們剛剛都藉著月光隱約看見了,床上躺着的那確實是個胸口一馬平川的男人,可……
“滾!”在軍營當中練出一身駭人戾氣的李牧不再隱藏,他瞪着一雙猩紅的眼,直直的望向張舒蘭。
他整個人如同索命的厲鬼!僅是被他盯着,眾人就毛骨悚然。
李牧快速下了床,拿過旁邊的外衣胡亂套上,動作間帶着幾分狠厲急促,全然是被人打斷好事索求不滿的衝天怒火。
見李牧下了床,屋裏的人慌了。特別是那張舒蘭,她哪裏見過這架勢,當即嚇得腿軟轉身就狼狽的往門外跑。
其餘的那群士兵也嚇了一跳,雖然他們也是戰場上下來的,但是面對這樣驚人的氣勢,他們也是手腳冰涼如置冰窖。
領頭的那將士看着自己被嚇得倒退而去的士兵,臉上有幾分難看。不過他並沒有繼續,而是下了令讓眾人退出房間。
李牧逼着眾人出了房間,怒不可遏的他也不繫上衣裳,反手重重地關上門便看着面前的這群人。
已經躲到人群外的張舒蘭見狀,又叫囂起來,“官老爺,你快……”
李牧冷眼瞪去,森冷的目光散發著如同冬月里的冰冷刺骨寒氣,瞬間就讓她閉了嘴。
張舒蘭一哆嗦,只覺得全身發涼頭皮發麻,原本還氣焰囂張的她此刻已經不可抑制地害怕起來,雙手更是顫抖的厲害。
帶頭的將士此刻就有幾分尷尬了,這種事情被打斷起的怒火,同是個男人的他當然懂!
但他堂堂一個隊長被人給瞪出一身冷汗,他有些交代不了,“屋裏那是什麼人?”
雙眼猩紅的李牧看向他,因為生氣,他的語氣都沖,“幹嗎?!”
那將士訕訕賠笑,“兄弟,我們這也是公事公辦……”
他倒是還不知道李牧是退役下來的,但是李牧這樣有能耐的人,他不想惹。
旁邊的鴻叔見狀,連忙上前說道:“官老爺,我說的是真的,我這傻侄兒真的沒有藏什麼大將軍!那就是他媳婦。”
將士聞言又隨口問了兩句,便下令讓眾人撤走。
張舒蘭和龔光遠急了,本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在李牧冰冷的視線之下兩人都臉色慘白一身冷汗,均沒敢開口。
“滾!”李牧在又一聲呵斥下,兩人屁滾尿流,轉身逃走。
眾人散去,李牧院子中安靜下來,但下山的路上卻是熱鬧。
一群士兵雄赳赳氣昂昂的來,卻焉了吧唧地回去,自然有人不甘心,“……隊長,那人咱們真的不再查查?”
“還查個屁?”
“可這……”
“行了,趕緊下山!”
黑暗中,眾士兵不再說話,那將士卻又道:“咱軍營里的人,誰不知道他仲修遠最恨別人把他當個女人?那男人要真是仲修遠,能讓別的男人騎他身上干?”
聽了將士這話,原本安靜的士兵全都嘿嘿的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一群笑着的士兵下了山,山路逐漸恢復安靜。
小路旁,漆黑的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卻響起。
“副隊長,那咱們還上去不上去?”有人小聲問道。
遲疑片刻后,另一道聲音響起,“去看看,不能錯過!”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后,林中歸於平靜。
混亂結束,李牧收斂了氣勢進了屋,褪了衣服上了床,閉眼就睡。
仲修遠躺在床上,卻是輾轉難眠。
半個村外,張舒蘭與她兒子龔光遠兩人也是徹夜難眠。
翻來覆去睡不着的張舒蘭在下半夜時,把她兒子從床上拖了起來,兩人在屋子裏商商量量合計了許久。
第二天清晨,天未亮,張舒蘭和龔光遠兩人就下了山去,去了昨夜龔光遠找那將士的地方。
一番好說歹說,總算是見到昨夜的那將士后,張舒蘭一進門就哭跪在地上,“官老爺,你可一定要相信我們呀,那真的就是仲修遠沒錯!”
將士聞言,揮了揮手就想讓人把他們趕走,張舒蘭卻又趕緊哭道:“官老爺,我是真的見過他腿上那傷口,那傷口是不是從膝蓋到腿側了?是不是在右腿?”
原本準備趕人的將士瞬間皺眉,“你說什麼?!”那傷口的事情軍隊的人並沒有對外宣佈具體情況,一直都只說有傷。
張舒蘭一見有戲,那還不得趕緊說:“那就是你們要找的人,絕不會有錯的!他那傷口我親自看過,從膝蓋那兒都裂到外腿側了,那皮肉哦,都往外翻,絕不會錯的!”
說話間,張舒蘭在自己旁邊跪着的兒子腿上拍了一下。
龔光遠得到信號,也連忙說道:“沒錯,沒錯,就是這樣子的,那傷口我也見過,絕對就是刀傷!而且那男人我也見過,長得是真好看。”
兩人一唱一和的保證那將士沒聽進去多少,可他臉色卻變得有幾分難看。
長得好看,右腿上又有刀傷,前段時間突然出現的陌生人,這未免有些太過巧合。
遲疑片刻后,那將士再次招來昨夜的那群士兵,準備再上山。
如今上面逼得急,不把人抓住誓不罷休。
特別是在這陣子他們軍隊又連着大勝了一場后,那命令就更急了,上頭更是放了話,抓到有賞抓不到就全軍軍法處置!
一眾人再次風風火火的上山,山上,另外一群躲在林中隱藏身形的人卻開始有了動靜。
他們在林中藏了一夜,如今正慢慢向著村子李牧家那邊靠近,試圖看清楚屋裏人的模樣。
“副隊長,我們要不再靠近點?”來的一群人總共二十來,都換了裝,看着倒是和普通老百姓沒什麼太大差別。
“不,就這樣,千萬不要被發現了。”被叫做副隊長的是個小年輕,模樣周正,年紀不大。
他們總共才這麼幾十個人,都是偷溜過國境跑到這邊的,萬一要是被發現那任務就可以直接算作失敗了。
小年輕做了個手勢,所有人都爬上了樹藏好,隔着許遠盯着李牧家那小院子。
院子中,昨夜離去的那群士兵又風風火火的殺了回來,雖然這一次那將士謹慎了許多,但態度卻更為強硬了。
“你們還想幹嗎?”一看到這群人,李牧眉頭就緊皺,故作憤怒。
“我聽說他腳上有傷,讓我們看看。”將士頂着李牧的注視頭皮發麻地說道:“我希望你不要讓我為難,如果他不是,我們也不會繼續糾纏。”
見兩人對峙,和那群士兵一起上來的張舒蘭還有龔光遠兩人,此刻得瑟了。
“他要是不是仲修遠,他怕什麼檢查?”張舒蘭站在那將士後面狐假虎威。
“沒錯,我看你就是窩藏嫌犯,大人要不你把他一起抓了?”龔光遠火上添油。
昨夜的事情后,張舒蘭覺得李牧這兵痞子絕不會放過她,肯定要使壞,所以她是為了自保才選擇先下手為強!
這都是李牧逼她的。
說話間,已經有士兵準備進屋強搜。
李牧伸手攔住,“不行。”
士兵見狀,看了一眼旁邊冷着張臉的將士,決意要闖,“難道你想和大寧為敵?!”
“滾!”李牧沒想到這些人會殺個回馬槍,他瞥向旁邊一臉得瑟的張舒蘭還有龔光遠,眼中已經多了幾分冰冷殺意。
他倒不怕這幾十個人,可他若是動手,那這裏就不能再呆下去了。
一時間,氣氛緊張,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緊閉的房門卻突然開了。
“相公……”
李牧氣息驀地一亂,他隨聲回頭看去。
仲修遠在李牧幽幽地注視下走來,他故作溫柔鎮定,可就只他自己才知道,他掌心中已是一片汗濕,李牧赤然戲謔地打量着他的視線,讓他羞得恨不得就地挖個洞鑽進去。
那兩個字,與他就是兩塊烙鐵,擱他心裏的烙鐵。
“咚!”
一聲悶響,驚起林中飛鳥。
“副、副、副隊長?!”遠處,林中,在樹上的眾人震驚地瞪圓了眼。
“沒、沒事。”小年輕拍拍屁股從地上爬了起來,三兩下就上了樹。
擱樹上蹲好,小年輕撅着屁股一動不動,彷彿剛剛被嚇得從樹上摔下去的不是他。
小年輕蹲好了,其餘那二三十個大男人卻都哭了,“副、副隊長,將、將、將軍他是不是壞掉了?!”
李牧滿身冷汗的從床上掙扎着坐了起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試圖驅散剛剛夢中那充滿了血腥味的殘酷戰場。
可是這沒有用,他呼吸時鼻翼間依舊都是腥甜的味道。
他單手支着額頭坐在床上,長發凌亂的拂在滿是冷汗的臉上,如劍的墨眉微皺起,面露痛苦之色。宛若冬夜寒星的瞳眸被蒙上一層霜氣,帶着幾分疏離幾分冰冷讓人看不真切。慘白的薄唇抿出一道冰冷的弧度。
他不言語時,一身森冷殺氣,似乎連空氣都為之安靜。
片刻后,李牧掀開被子,汲着鞋子出了屋往院子裏走去。
山裡早晨打霜,李牧出門時視線所及之處儘是一片白霧茫茫。仙霧渺渺的遠山近景硬是把這山中小村弄出幾分飄渺,但更直觀的,卻是冷。
山裏頭溫度低,入了春的天氣擱山裏頭依舊凍人。
李牧站在竹籬笆的院子中大口吸氣,讓冰冷的晨曦湧入胸腔。
他走到井邊打了水,就着四月冰涼的寒井水洗漱一番,直到把夢境中嗅到的血腥都洗凈后,他才抹了抹臉,回屋子裏套了外衣穿了鞋。
出了籬笆院,李牧順着小道開始慢跑。
順着他腳下的這條羊腸小道一路向著下面跑去,跑過大半個村子,出了村再往下就是一片森林。森林中路不好走,時而陡峭時而狹窄。費些時間兜兜轉轉出了林子,就算是到了山腳下了。
下了山,沿河西行幾里,過翠竹林,輾轉不過百來步便能看到個鎮子。鎮子很大,是附近最大最繁華的大鎮。
從他們村子到鎮上看着不遠,但是來回一程最少卻都是兩、三個時辰的事情。
村裏的人都說不愛去,事實上卻是不敢去。
擱別的村兒去一趟鎮裏還能坐坐牛車,可他們這地兒在山上,山旮旯窩裏頭,上下山得自己走,下了山倒是可以坐個船或是租個馬車,可那玩意兒忒貴!
上趕着來回一趟的花費,都夠買半斤米了。
邁動着沾染了露水的腳,踏過一片青草地,眼前便是山腳。
李牧這跑步的習慣是在他回來之後才養成的,他睡不着。打了勝仗又恰逢兵役到期,李牧這個老兵油子就被放回了家,這本該是件好事,可回了家李牧卻有些享受不來這清閑生活了。
軍營里那些日子太過深刻,那些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的場景太過清晰,他每回夢醒,都彷彿聽到了迎戰號子見到了那片血泊。
他睡不着,有時候能睜着眼睛在床上躺兩個時辰,後來就養成了這清晨起來慢跑的習慣,消耗消耗體力,夜裏興許能睡個好覺。
跑到了山腳,李牧折返往山上跑去。
再上山時,李牧身上的那份戾氣已經散去,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的他頗有些文雅書生氣。
這會兒村裏的人已經起了大半,三三兩兩的聚在自家院子裏頭打水洗漱,相熟的看着李牧跑得一身是汗的模樣還會打聲招呼。
霜散了,村子亮堂了。小村子裏多了說話聲,倒是熱鬧起來。
進了村子,李牧放慢了速度向著自己住的地方跑去,臨過村裡祠堂的時候,一群半大的小孩從拐角處突然竄了出來。
見到李牧,幾個小孩嘻嘻鬧鬧的便圍了過來。
“哎,李牧,聽我爹說你今兒個要成親了?”孩子中一個較大的女娃娃指着李牧問。女娃娃是村長的孫女,村裏的孩子王。
李牧看了這幾個小鬼頭一眼,沒說話,繼續向著自己家裏跑去。大概是李牧收斂了戾氣讓幾個小孩不怕,所以一群人圍了過來跟着他一起跑。
“我也聽我娘這麼說,你真要娶媳婦兒啦?”一個還掛着兩條鼻涕的小孩嘻嘻笑着,說起媳婦兒幾個字,他還有那麼點不好意思。
旁邊幾個小孩聽了,也跟着嬉笑了起來。
他們村小,喜事可不多見,偶爾有那麼一回,在小孩眼裏那就跟過年似的。
“李木木,你媳婦長啥樣啊?好看嗎?”另一個小孩跑到了李牧的面前。
“狗娃子,人家媳婦長啥樣你關心個啥?”帶頭的女娃娃指着他的腦門兒便戳,“幹嘛,你也想娶媳婦了?”
“哈哈哈……狗娃子羞羞臉,想娶媳婦兒咯!”旁邊幾個小孩立刻熱鬧了,一個個地拍着手嬉笑着圍着那鬧了個大臉紅的小孩鬧去了。
李牧沒理他們,拐過拐角便向著自己的那小院子跑去,才到院子籬笆外,一旁便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還跑啊?”一個頭髮花白看似最少得有四/五十的老人踱步向著這邊走來。
“鴻叔。”李牧開了口。
李牧有些不愛理會人,雖然他平日裏總是溫文爾雅靜止如水的不爭模樣,實際上卻是個性子有些冷,無拘無束自由散漫的人。
幾年前那事之後,這村裡其他的人他都不愛理會,唯獨這個頭髮花白的老人,他才會心甘情願地叫上一聲叔。
鴻叔年紀已經有些大了,步子走得慢,他跟着李牧進了他家院子后,從自己兜里掏出一堆東西塞到了李牧的手裏。
“這是我昨夜裏剪的一些囍字,晚些時候弄點米糊來,該貼的地方還是得貼。”鴻叔一邊說著一邊就已經開始繞着李牧家那不大的屋子轉悠起來,琢磨着哪些地方適合用來貼囍字。
李牧把紅紙放在桌上,“您知道的,我用不着這些。”
鴻叔停下腳步,他有老寒腿,這種濕氣重的日子裏難熬。
李牧已經走到院子中那口古井前,他打了水,進了洗浴間就着水桶便往身上淋。來來回回山上山腳地跑了一趟,即使他的體力頂得住,身上也早已經是大汗淋漓。
汗水摻雜着霧水濕了衣袍,粘糊糊的貼在他的身上,把他那一身在軍營里練就出來的好身材凸顯無遺。
等鴻叔把這屋子轉了一圈琢磨了一遍時,他已經沖完了澡穿上了乾淨衣服。
“你咋還穿這個?我昨天不是給了你一套好些的舊衣服嗎?穿那個!都成親的人了,還這樣隨便。”鴻叔說完便向著李牧家廚房走去,準備自己找了米糊黏囍字。
李牧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穿了幾年的舊衣服,他理了理衣擺把皺褶扯直咯,沒去換衣服,而是跟着往廚房裏頭走。
鴻叔在李牧家廚房轉了半天沒找到米糊,又繞回自己家裏頭拿了些米糊漿漿過來,然後展開被李牧放在桌上的囍字就開始在背面刷漿。
李牧見他決意要貼,走到院子裏頭看了看自己那個加上廚房一共才四間的破屋,道:“要不就貼兩門上吧?貼兩個意思意思就行了。”
他對這門親事本就不抱期待,這事是村裏頭給他張羅的,但是鬧到最後負責的卻成了村長那一家子人,那一家子人給他說的媒,不是個缺胳膊少腿的他就應該慶幸了。
想起這事兒,李牧有些煩,子夜寒星般冷冽的黑眸中散逸出幾分殺氣。
如果不是因為有事必須回來,他是決計不會再回這村子的。
鴻叔拿着大紅的囍字出了門,在門邊看了看找准了方向,一點一點的把手裏頭的字往上面貼,他貼得格外的認真,似乎是想要把這本就剪得好看的囍字貼得更漂亮些。
“鴻叔知道你委屈,但是這事兒你不委屈,有個人能陪着你能給你分擔一下那些砸七砸八的瑣碎事情,不是壞事兒。”鴻叔貼完了一邊又進屋去刷米漿。
李牧沒說話,他進了屋,幫着刷米漿。
“這事是村裡大家的意思,錢也是大家東一點西一點籌的,量是那村長一家人有心,他們也不敢當著全村的人作怪。”鴻叔出言安撫李牧。
一晃五、六年的時間過去,五、六年前那會兒李牧還是個青嫩雛兒,不然也不能讓那些人作出那些事情來。現在不同,剛回來那段時間的李牧赤然一身外露的凌厲之氣,村裏頭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點怕他。
“嗯。”李牧應了一聲。
其實他對成親這事也不排斥,整日裏整日裏的與死人打交道,時間久了,他也確實是有點想那種孩子老婆熱炕頭的日子。即使只是兩個人相安無事的柴米油鹽湊合著過日子,也總比死在戰場上好。
這仗,他是再也不想打了。
他排斥的,是給他安排這事兒的那些人。
看着樸實憨厚的人,真的做起缺德事兒的時候,一點都不會手軟。都是自私的人,天性。
“當年本來不該你去服兵役,是村裡虧待你了……”鴻叔給門上貼了囍字后並未停下,他昨夜剪了很多,似乎是準備把李牧家到處都貼上這東西。
在如今這種戰火連天的年代裏,服兵役幾乎就等於送死,像是李牧這種服滿了兵役居然還活着沒缺胳膊少腿的,退役時就連上頭的人聽了都忍不住要多看他兩眼。
李牧由着他去貼那囍字,沒再勸。
“人老了,話多……”鴻叔深吸一口氣,他貼完手上的囍字之後回頭看向李牧,“你也別杵這兒擱着了,快去把衣服換了。記得把你那房間收拾收拾,別還跟一個人住似的……”
見李牧往屋子裏走去,他又忍不住再叮囑了一句,“動作麻溜些,再晚些時候吉時到了,新娘子就要送來了。”
背靠着枕頭坐在床上的仲修遠見李牧進屋找東西,他流夜黝黑的眸子朝着門后的方向望去,李牧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木門後面一個小小的娃娃蹲在那兒。
他似乎是嚇到了,所以就把自己藏在門後面。
不過他還小,蹲門後面雖然把肚子腦袋藏住了,卻把腳踝和屁/股露在了外面,朝着那邊一看輕易就看見了。
“允兒,到叔叔這裏來。”李牧輕輕拉開門扉蹲了下去。
允兒嚇了一跳,他歪着腦袋朝李牧的方向看來,又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摸了摸李牧的鼻子,這才一下撲到了李牧的懷裏躲了起來,“叔叔……”
李牧把他抱了起來,回頭間發現仲修遠正望着這邊。
休息了一晚的仲修遠氣色好了些,但臉色依舊慘白,看着李牧還有他懷中的那小娃娃,他卷翹的睫毛微顫,有些猶豫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李牧無聲點頭,允兒看不清東西,是半個瞎子。
另一邊,村裏的人都已經圍在了村長家院子裏,紛紛吵着要讓張舒蘭出來跟他們說個清楚。
山裡人生活不容易,都把錢看得很重,他們拿錢出來是為了買個心理安穩,並不是真的心甘情願,當然也看不得張舒蘭私吞。
鴻叔已經擠到了人群的前頭,他正把手中的木棍敲在張舒蘭家的籬笆院上,發出哐哐的聲響,挺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