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住人》第三章(7)
從一開始,自己彷彿就是為了擺脫常盤家族的羈絆而存在的,這就是自己的真實面目,是自己的使命……阿熏這樣想。不過,這是怎樣一種孤獨、無助的處境啊!這種滋味,阿熏只讓杏珠一個人知道。阿熏十一歲了。在學校,儘管朋友並不少,但他大部分的時候仍是獨處。對阿熏來說,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為只有獨自一人的時候,阿熏才不是“常盤君”,而得以回復到被雙親拋棄在河對岸小屋裏的那個野田熏。“常盤”這個姓,無時無刻不在逼迫阿熏做出一副虛偽的樣子。飯桌上的禮儀、說話時的遣詞造句等,總算達到了義母的最低要求。但是當有客人來常盤家的時候,那種富裕家庭的浮誇、虛偽的待人接物方式,阿熏卻仍然不習慣,而客人們注視自己的目光,也和注視阿葵和杏珠的目光有着微妙的差別,這令阿熏很不舒服。雖然並沒有人因為阿熏是義子而蔑視他,但是常盤家的親戚或故交聚在一起時,當著許多人的面,阿熏的舉止就會變得笨拙起來,無法自如地說笑和走動。他感覺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包括問候的方式、走路的姿勢、甚至喝飲料的動作等,都被別人看在眼裏,對方還在心裏打上了分,這着實讓阿熏難以沉下氣來。第二天,當義母問他“昨天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情”時,阿熏恨不能將“常盤”這個姓氏扔到地上,就像將戴在頭上的帽子輕易地拋在地上一樣,然後跑回河對岸家中的茶室去。這三年來,他一直很努力地在做,但其實只不過像一個內心被掏空的傀儡。無論是讀書,還是游泳、踢足球,他都像第一次出現在新的家庭成員面前時用歌聲博得大家的好感一樣,拚命地顯示出自己的實力。他知道只有這樣,才是讓自己飄蕩無着的靈魂沉靜下來的惟一方法。可結果,這些努力只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受人控制的傀儡。阿熏慢慢地明白了,儘管自己考試得了滿分,別人會誇讚一句:“常盤君,真不錯呀。”踢足球破門得分,別人會鼓勵一聲:“常盤,漂亮!”義母有時也會毫不吝嗇地表揚阿熏,但是,義母笑容中的那一絲失望卻沒能逃過阿熏的眼睛。“考試滿分也好,足球破門也好,假如取得這些成績的不是阿熏而是阿葵,那該多好啊!”——義母的心裏其實是想這麼說的,阿熏讀懂了她笑容里的含義。阿熏將自己比做卡通片里的英雄。他想:即使自己失去雙手雙腳,也要為了常盤家的人而一心一意地活下去,這就是傀儡的使命。但是,他同時又想:傀儡原本或許也是活生生的人,就像常盤熏以前是野田熏那樣,在傀儡的體內,仍然有着一顆人的心靈,是有感情有愛的。所以,為了曾經深愛自己的父母親,他有理由背叛現在的家庭,常盤熏有朝一日還會重新變成原來的野田熏。他這樣安慰着自己。阿葵長到十七歲后,越發變得放蕩和頹廢了。他覺得按照父親設計的人生道路,自己滿可以進入國內的名牌大學,那裏將會集中着許多財政界大人物的公子以及地方名士的千金。這種篤定的心理讓他對學業越來越放鬆,而將大量的時間用來和幾個氣味相投的同學一起無法無天、四處遊盪。一天,阿葵趁父母親和祖母都不在家,領着幾個同學回家來玩。他們將自己關在客廳里,阿熏以為他們照例又會馬上把搖滾音樂開得震天響,可是不一會兒,裏面竟然傳出女孩的聲音:“慢點!你弄痛我了!……哎喲,快停下!”原來阿葵讓一名應召女郎女扮男裝,穿上他們的高中校服一同回到家裏,幾個同學正在干那骯髒的勾當。為了堵住阿熏的嘴,阿葵想把他也一起拉下水。他們將阿熏的眼睛蒙住,然後指揮他“往左”、“往右”。阿熏被迫用手探着路,在屋子裏左右摸索,最後,臉孔埋進了一團溫軟、散發著甜酸氣味的**裏面。他吃了一驚,扯下蒙在眼睛上的布,只見眼前坐着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上身裸露着,眼睛同樣被布矇著。阿熏來不及多想便急着跑開,卻被阿葵將雙手反剪在背後,硬將他的嘴湊到應召女郎的胸口,一邊還嚷着:“嗨!你一定喜歡吮媽媽的**吧?”女郎的胸口有幾道被胡亂抓出的印痕。阿熏扭動着身體避開女郎的胸口,跪伏在地上,朝阿葵的小腿肚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後逃出了屋子。阿熏躲在自己的屋子裏,一邊恨得咬牙切齒,一邊在心裏暗暗向母親發誓:無論什麼時候,決不跟阿葵同流合污,一定要跟他對着干,那傢伙高興的時候我就發怒,那傢伙悲戚的時候我就大笑,那傢伙喜歡的事情我一概仇為視敵。“你好!”阿熏正像往常一樣,獨自朝公園的牆上投擲網球的時候,身邊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一個人在玩?”她騎在一輛嶄新的自行車上,朝阿熏投來一個微笑,好像以前就認識他似的。見阿熏邊點頭邊露出詫異的表情,她又說道:“你是常盤的弟弟阿熏吧?”哦,阿熏想起來了。在杏珠開生日派對時,她到家裏來玩過。這輛自行車阿熏也還記得。那是一年前,《朝日小學生新聞》向有獎競猜的獲獎者贈送的自行車,報紙上還刊登了得獎女孩的照片,那名幸運的女孩就是她。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