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 Avenue
這裏過去曾經是一片沼澤。1667年,勒諾特爾設計並建造了這條名叫“大道”的寬馬路。1709年,它被改名為香榭麗舍大街。我卻喜歡叫它香榭麗舍大道。在這裏,街與道本來是一個意思,可我總認為還是有些細微的區別。街比道顯得窄,像舞台,有一種隱約的韻味。道卻是寬敞無遮,像廣場,上面灑滿了陽光。因為它連着一個廣場,一座凱旋門,所以站在這裏可以目睹世界上最偉大的身影,可以流覽法國歷史上最關鍵的鏡頭。拿破崙當年曾經無數次地從凱旋門下走上這條大道,住在大道兩邊樓房裏的老貴族們,穿着燕尾服,戴着禮帽,倚在敞開的窗子邊,然後從梧桐樹的縫隙里,為那個趾高氣揚的小個子皇帝鼓掌。年輕的伯爵小姐,華衣彩服,將頭髮盤出各種花樣,因為暗戀着波拿巴,而咬牙切齒地嫉妒那個坐在他身邊的幸運的奧地利公主。這可能就是大道留給巴黎的幸福和憂傷。大道是巴黎最時尚的地方,最早的房主都是巴黎的名門望族。香榭麗舍68號,當年曾經被基度山伯爵買去。我想,真正的貴族不會賣掉這裏的房子,那一定是個衰敗破落的子弟,或者就是曾經陷害過基度山的仇人,面對咄咄逼人的復仇者,不得不拱手相讓,然後悄無聲息地退出並消失。現在的香榭麗舍大道,雖然已不再有過去那種貴族氣息,卻一直與別處不同,優雅,雍容,上流,有身價。它仍然只屬於一部分人,仍然是巴黎的經典,巴黎的櫥窗。這裏聚攏着眾多著名的品牌店,它們像參加競賽的選手,卻永不退出場地。大道像巴黎的胸膛,敞開在那裏,不拒絕你走進它的內心,也不阻止你表演花樣。在它身上,既有一種高貴的上流姿態,還有一種寧靜的平民氣息。粗粗走過的時候,覺不出它有什麼特殊。只有認出商店門口的名牌,或是閑坐在街邊的咖啡館,讓時髦的人看得眼花繚亂,才知道它有多麼不同。香榭麗舍讓我愛上了巴黎和巴黎人。巴黎是世界的舞台,巴黎人是世界級大師。因為巴黎具有把一切都變成藝術的魔力。在別的地方會被認為是發瘋的舉動,在巴黎就會被稱為創造。十多年前夏日的一天,路經香榭麗舍大道的人突然發現,這條世界上最漂亮的大道整個兒變成一片金黃色的麥田。一壟壟穗粒飽滿的麥子,連根帶土被移植到車水馬龍的大道上來,巴黎一時間變成了飄着麥子香氣的鄉野田園。原來這是法國政府教育部、文化部、農業部和巴黎市政府聯手搞的,為了讓五穀不分的巴黎市民了解天天吃的麵包從何而來,這些政府部門居然以這種方式,組織了一場名為“巴黎麥收”的示範行動。我至今仍記得在那張照片上看見的情景:蔚藍的天空,白色的凱旋門,大道兩側綠樹如柵,中間卻是一片齊胸高的海洋般的麥子。那金色成熟的麥穗,像鋪在地上的火焰,都能聞見烤麵包的香氣了,卻與巴黎人身上噴洒的香水是兩種味道。這是巴黎的浪漫,也是巴黎的嚴肅,即使是執政者,也不生硬地強迫你接受說教,而讓你快樂而志願地走入麥田。巴黎當然不止這一條大道。大道上上演的節目也不止這一個。就在我離開巴黎不久,那條3公里長的大道上,一夜之間突然就變成了鵝卵石和沙子鋪出的海灘。上面有棕櫚樹,沙灘傘,帆布躺椅,更衣間,還有露天酒吧。男男女女們真就像在地中海邊度假那樣,戴着墨鏡,換上泳裝,抹勻了防晒油,找一張躺椅,或就地鋪上浴巾,做日光浴狀。這次行動名為“把馬路還給行人”。大道成了公益宣傳板,成了官員們發佈政令的立體書本和文件。巴黎太人性了,在這樣的城市裏當個市民,可以體驗意想不到的幸福。去過巴黎,我就知道了,沒有瘋狂勁兒,沒有想像力,沒有風情萬種,就不是巴黎。路易十四是太陽王,他把巴黎的街道也設計成放射狀的。巴黎人走在灑滿陽光的大道上,靈感的火花怎麼可能不飛舞迸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