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頌(6)

橘頌(6)

蘭光林和劉愛華夫婦知道我到了武漢,來信邀請我去廣州住一個時期,住在他們家裏,給我一個安靜寫作的環境,但我遲遲沒有起程。因為一進入長篇寫作或修改,書中人物在我腦海中活動,來龍去脈,一一呈現在我的眼前,寫作和修改就比較順利。一旦擱筆,隔了一段時間,再提起筆來,寫作和修改就沒那麼順利了。客觀環境巨大的變化,它的衝擊波使我坐不住了,《上海的早晨》第三部已經修改完稿了,第四部二稿寫不下去了。這時候便想到廣州。蘭光林是飛行員,劉愛華是醫生,住在廣州白雲山下的民航機場的宿舍里。從武漢飛到廣州,夫婦二人把我接去,住在他們家裏。我被"打倒"以後,曾經給他們帶來一些麻煩。飛行人員需要政治上絕對可靠,不能有絲毫可疑之處,親友當中有被"打倒"的人,曾經對他進行了審查,沒有發現什麼可疑問題,才讓他繼續飛行。反革命"四人幫"對我"打"而未"倒",並且已經恢復了黨組織生活,而且到了廣州,他有意給我介紹廣州民航局和機場負責人見面。大家發出會心的微笑。現在顛倒過來了,凡是被"四人幫""打倒"過的人,言談之間,不用解釋,心照不宣,非常親切,倒是"四人幫"及其手下的大小嘍啰,人們另眼看待,避之惟恐不及了。這是革命的辯證法。在機場宿舍里住了沒兩天,會見了老友孫樂宜,他是廣州市副市長,在葉劍英同志領導下工作多年,熱情歡迎我到廣州市政府招待所住了下來,幾乎每天見面,我和他與廣州人民共享慶祝粉碎"四人幫"的快樂。這時天大的好消息已傳達到基層,激起全國人民祝賀的熱情,而廣州人民的熱情,我以為更高。我住在招待所里日日夜夜聽到不斷的鞭炮聲,幾乎不能入眠。我有多年失眠的歷史,稍有聲音,或者情緒緊張,便魚目常睜,望着窗外東方發白,無可奈何地躺在床上嘆息。可是這次不同,即使失眠半宿或一宿,毫不嘆息,聽到那雷鳴般的爆竹聲聲,得到安慰,得到鼓舞,望着墨黑的夜色在我面前消逝,望着東方的曙光在我眼前冉冉升起!縱使失眠一千夜,我也不嘆息,更不疲倦!度過失眠之夜,我到外邊一看,,大街上的爆炸后的鞭炮的殘屑和灰,竟然積累了一兩寸厚,人們興高采烈地走在上面,相視而笑,鼓掌祝賀,親切得勝過一家人!廣州茶肆酒樓賓客爆滿,開懷暢飲,舉樽相屬!文學界老朋友歐陽山、陳殘雲、華嘉、黃寧嬰和畫家他們知道我到廣州,都互相看望,在法西斯文化**主義迫害了十年的文化界人士見面更加親切,談論彼此不幸的遭遇,對粉碎"四人幫"更加顯得歡快!他們設宴歡迎,頻頻舉杯,要加倍努力,把喪失了的寶貴時間追索回來。《廣東文藝》編輯部盛情約稿,我提筆寫了一篇批判張春橋的雜文,交給他們發表了,香港《大公報》予以轉載,這是我被"四人幫"迫害十年後的第一篇文章和讀者見面,也是我公開恢複名譽的第一篇文章。住在招待所,雖然在市區往來方便,但不安靜,每天人來客往,川流不息,無法寫作。我又搬回機場宿舍,趕寫第四部二稿,大體告一段落,想回北京看看,進一步具體了解粉碎"四人幫"以後的形勢。寫信告訴家人準備返京,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在人的常情之外,一再來信要我不要回去,理由是唐山地震的餘震還沒有過去。中央和各部委那麼多負責人都在北京,粉碎了"四人幫"誰不希望回京看看並且和家人團聚呢?我希望早一點回家。11月,我訂了機票,登上飛往北京的班機,告別了喜氣洋洋熱情高漲的廣州。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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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而復封筆孤本――往事回首錄(精彩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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