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頌(5)

參觀了郢都，又去看了出土文物，夜宿湯池。湯池，顧名思義，池中沸湯，人不能近。在古代就有，如《漢書》上說"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湯池，可以說溫泉當中最熱的一種。李白曾有詩談到："神女沒幽境，湯池流大川。"這個湯池大概不是沸湯，因為"流大川"，即使"沸"，也"涼"了。湖北境內的湯池，卻是沸湯，溫度高時不能下腳，雞蛋放下去也可以煮熟。我們到湯池的時候，早已給我放好了水，還摻了涼水，水溫仍然很高。主人設宴歡迎我們，耀華喝得酩酊大醉，大概是觸景生情，頓憶往事，暢懷豪飲的緣故吧。抗戰初期，耀華是愛國的進步的知識分子，當任湖北應城縣長。陶鑄同志在湯池成立幹部訓練班，培養抗日骨幹，得到耀華的支持和援助。幹部訓練班畢業后，奔赴前方與敵後，在八路軍和地區抗日游擊隊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現在大半已成為部長級幹部，活躍在社會主義建設的戰線上。武漢在抗日戰爭期間是重要戰場，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是重要基地，武漢鋼鐵公司以及新建的熱軋廠等新建企業是工業建設上的翹楚。武漢的地勢卻不理想，有時竟低於長江水位，洪水期間千百萬居民和星羅棋佈的工業設施受到嚴重威脅。全省有1100多條大小河流，以長江為主幹，支流從兩側彙集形成長江水系。從四川逶迤而來的長江流域，橫貫湖北全省。在枝江到湖南城陵磯一段稱"荊江河曲"，河道彎彎曲曲，比河長的直徑大三倍，水位高於江漢平原，發源於陝西西南部的漢水，流到漢口注入長江，洪水期間，更使長江水位陡然提高，威脅加重。荊江泛濫頻繁，經常決堤，民謠"沙湖沔陽州，十年九不收"就是這一帶農業和農民生活的寫照。**同志視察湖北荊江，寫了這樣鼓舞人心的著名題詞："為廣大人民的利益，爭取荊江分洪工程的勝利"。只用了兩個月的短短時間，荊江分洪的工程就大功告成了。我望着分洪工程，非常敬佩江漢兒女氣貫鬥牛的豪情壯志。荊江分洪只解決了部分問題，如果遇到特大洪峰，武漢三鎮還是會受到嚴重威脅的。但是武漢人民不怕，他們滿懷信心與天斗，與地斗，與水斗，絕不在任何困難面前低頭。回到武漢，我懷着對江漢兒女的敬佩心情，取出第三部草稿繼續修改，1976年10月，修改完畢。1976年10月是個不平凡的月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月份，是值得中國人民紀念的月份，是陰霾從中國天空消逝和初露陽光的大喜月份。10月7日黃昏時分，我在修改《上海的早晨》的時候，忽然聽到急促的敲門聲，使我驚異，以為發生什麼急事，立即放下筆，前去開門，闖進門來的是王淑耘同志，不等走回屋裏，她迫不及待地對我說："快進屋，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她進屋，便站着迅速對我說："'四人幫'給抓起來啦!""什麼?"反革命"四人幫"不過是小丑跳梁，秋後的螞蚱，跳不長的，這是意料中的事。但是這麼迅速而又利索地把他們抓了起來，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驚詫地反問。怎麼抓到的詳細情況，淑耘也不知道，她只是說："中央昨天找少數省市委負責同志到北京，開了打招呼會議，**上海市委書記馬天水去了，湖北省委書記也去了。葉劍英同志在會上宣佈，王洪文、張春橋、**和姚文元已經給抓了起來，沒打一槍，沒費一彈，就把反革命'四人幫'粉碎了……"這真是大快人心事，太好了。我們兩人不禁同時鼓掌歡呼。她接著說，湖北省委下午召開緊急會議，廳局長一級幹部參加，傳達了中央打招呼會議的好消息。你是在文學界被"四人幫"迫害最厲害當中的一個，不只是被"打倒"了，列入另冊，成了"專政對象"，而且在國內國際上批判你的《上海的早晨》長達10年之久，所以首先告訴你……我對她表示感謝。友情的暖流在我周身迅速流轉，身上感到熱乎乎的，說了一句："這一天終於到來了!"淑耘向我傳達以後，便匆匆忙忙去向別的戰友報喜去了。一個人在屋子裏待不下去了，我上街去，看看武漢三鎮人民的動向和情緒。因為傳達只限於廳局長一級的幹部，一般幹部和人民還不知道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馬路上像往常一樣的平靜，但在平靜的海面底下是奔騰急湍的怒潮，人們臉上沒有異樣的表情。我向市中心方向走去，走到武漢市委附近的丁字形的馬路上，我看到一條從未見過的大標語：打倒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反革命"四人幫"!粉碎"四人幫"以後，這是武漢三鎮第一條標語。標語吸引了如梭的行人，有的佇立注視，有的一望而過，帶着懷疑的心情踽踽而去，武漢是"造反派"相互鬥爭最激烈的地區之一，曾經動用槍支等武器彼此攻擊，這條標語沒有表明已經粉碎了"四人幫"，只是"打倒"，富有派別鬥爭的武漢人民將信將疑，採取觀察動向的態度，而寫標語者大概限於傳達對象的範圍，當時不便把天大的好消息透露出去。我聽到淑耘轉告，對這條標語含義有所了解，印象特別深刻，多麼重要的時刻，反革命"四人幫"給"打倒"了，祖國不幸的災難可以結束了，人民的苦難有救了，光明的前途在向我們招手哪!我心情激動，在屋子裏坐不下去了，望着《上海的早晨》改稿修改不下去了。我要上街，我要到外面去看看，我要到廣東去。  [返]